可惜方某人嘴大漏风,什么话都敢往外抖,抖完就算了,翻身坐起来,睡了几个时辰才想起袖里的鸟被压死了没,连忙瞅了一眼,却不见那傻鸟。
他低头整理袍袖,随口问:“怎么从山上溜下来的?你那大猫呢?”
孟鸣朝幽幽地盯了会儿这言而无信的人片刻,见他确实没有反省补偿的念头,忍着气,避重就轻:“我骑蛋蛋过来的。”
“蛋呢?”方拾遗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
“没跟着我进入那个大阵,应该就在附近。”
孟鸣朝还坐在床上,方拾遗整理完了,转头一看,稀奇道:“我说祖宗,您老今年十七快有了吧,该学会自个儿动手穿衣束发了吧?”
孟鸣朝冲他眨眨雾蒙蒙的眼。
方拾遗败了,当他还是小时候,边给他穿衣,边又絮絮叨叨地发作了回馊气:“先说好,之前那事不算完,回去给我抄一百遍门规呈上来,多大了还不给我省点心,不给你吃点教训下回还那么冲动毛躁。”
孟鸣朝温温柔柔地应了声好。
方拾遗没怎么摆过大师兄架子,说完就忘,伺候这少爷穿好衣袍了,推门而出。
外头日光正烈,空城内依旧死气沉沉,到处都蒙着层灰色,檐角的土著民蜘蛛被吓得缩成一团装死,九条尾巴的大猫正追着毛茸茸的黄毛胖鸟玩儿。
“哎,蛋蛋。”方拾遗饶有兴致,“来给我揉揉。”
大猫脚步一转,轻盈地一跃而起,跳到他怀里,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下颔。大猫舔得正欢,背后陡然一僵,余光注意到正走出屋、似乎很和善看来的孟鸣朝,哆哆嗦嗦地收回了薄薄的小舌头,打算这几天都不再吐舌头,以免被趁机拔了。
鸣鸣也落到了方拾遗头顶,指着大猫叽叽喳喳地笑。
方拾遗给它吵得耳朵疼,把鸟扔给孟鸣朝玩儿:“随便盘。”
其余弟子早修整好了,见方拾遗带着孟鸣朝下来了,纷纷凑上来,七嘴八舌地问东问西,大师兄受伤了没,小师兄怎么会在这儿,妖族大阵是怎么回事,里头凶不凶险……一堆问题铺天盖地地来,方拾遗更头疼了,决计一个都不回:“列队,准备回程。”
萧明河发出声冷笑。
祁楚担忧地捂住他的嘴:“二师兄,谨言慎行。”
大猫修炼这几年,已经有了踏云飞天的神通,方拾遗把孟鸣朝抱上去坐着,让大猫跟紧,一行人御剑而起,冲着山海门的方向飞去。
避免再发生类似的事,除非是碰到妖族邪修作乱,一行人不再在路上多做停留。
奇怪的是,随着北境人族告捷,魔族被击退出北海关,妖族和邪修的动静也开始慢慢变小,一点一点销声匿迹。
回到山海门时,秋色已经遍染山头。
经过最近的一座人族城池时,已经看不到妖族的影子了。
方拾遗心里直犯嘀咕,并不觉得这些“非我族类”那么识趣,恐怕是与人族纠缠了这好几年,又躲起来休养生息了。
但不论怎么样,总算是给了正道修士与凡人一个安生喘气的空隙。
风尘仆仆、在生死中挣扎了几年的弟子们在看到云雾中朦胧的浮云峰时,都顾不上还有师长在场,齐齐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瓮澄也不管,笑吟吟地按住想发作的萧凛,横了他一记眼刀,可算是把萧长老即将出口的刻薄话给压了回去,领着其他长老一齐离开,留方拾遗带着剩余弟子上山。
刚回来的弟子们喜气洋洋,一上山,便迎来漫山遍野的师兄弟,抹着眼泪大喊:“诸位师兄师姐……回来就好!”
方拾遗被人群簇拥着,一时没机会去管孟鸣朝,无奈地被拥着上山。萧明河本来冷脸看着,猝不及防也被人围起来,脸上闪过可疑的薄红,冷哼一声,不拿正眼看人。
孟鸣朝慢慢地跟在后面,盯着方拾遗的背影看了会儿,先回了揽月居。
刚回山海门,忙的事情还多,方拾遗跟着几位长老跑前跑后,好容易喘了口气,双腿利索地走在熟悉的青石长阶上,回到揽月居时,已经过了三日。
小祖宗不会又生气吧?
方拾遗惴惴不安地想着,准备好了把攒了好几年的鸡零狗碎的小玩意挨个拿出来哄孩子,结果打开院门,就见到花树之下,孟鸣朝搬了张桌子,拿着笔,在写着什么。
他还没走到近前,孟鸣朝就收了笔,轻声道:“好了。”
方拾遗纳闷地上前:“祖宗,跟花儿比美呢?”
孟鸣朝回头看了他一眼,弯眼笑了笑,宽大的袖子无风而动,他轻描淡写地一挥手,无数纸张翩跹着从屋内飞出,枯叶似的在空中盘旋,霎时整个院子都被阴云遮盖了般,溢满了墨香,纸张上白纸黑字,一笔一划写得从容且认真。
“一百遍门规。”孟鸣朝衣袖翻飞,声音隐没在哗啦啦的纸张声后,“师兄不跟我生气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