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毓是在午膳时候, 得知自己被人弹成筛子这事儿的。
卫国公与昌武郡公还怕她因为这个不高兴,再出去把几个御史的府邸给砸了,哪成想她端着碗慢慢吃饭, 一点儿生气的样子都没有。
“办这事儿之前, 就猜到会有人反对, 弹劾几句算什么,不疼不痒的。”
乔毓满不在意的说了句, 又将碗递给侍立在一侧的女婢, 叫她帮着盛饭:“我要做的事情多了去了,这会儿就受不住,将来怎么办?”
卫国公听得失笑,常山王妃与昌武郡公对视一眼,也是忍俊不禁, 乔老夫人欣慰道:“你能想开就好, 娘就怕你钻牛角尖, 平白气坏了身子。”
天气仍旧是热,乔毓却也不急着返回万年, 先往郑国公府走了一趟,同魏玄说起省并冗官之事,又提及前几日本处置的魏家族亲。
魏玄秉性刚直,并不将那点小事挂在心上, 反倒向她致歉:“也是我没有约束好族人, 这才闹出这等事来……”
乔毓喜欢跟明白人说话, 闻言便笑道:“都过去了。”
说完, 又道:“等考试的结果出来了,还要请郑国公去把关呢。”
魏玄自无不应,送她出门时,却多提了一句:“几位御史言辞过激,但也不是存了什么坏心,只是被人所惑,所以才会如此,秦国夫人不要见怪。”
“我不至于为此动气,但也不觉得他们适合在这官位上呆着,”乔毓知道他不是量小之人,心中有所异议,便坦然道:“御史的职责,便在于监察百官,忠言进谏,可他们呢?这次被别人煽动,上疏弹劾我,下一回会不会被人煽动,再弹劾别人?如同他们连思考的能力都没有,只会被人利用,做了恶人手里的刀,那这所谓的御史,留着还有什么意思?”
魏玄被她说的一怔,静默片刻,肃然道:“受教了。”
“不敢当。”乔毓不欲将话头起的这么沉重,笑了一笑,上马往常珪府上去了。
她到的也巧,常宁正将昨日的试题及回答默写出来,叫父亲帮着掌眼,常夫人做了酸梅汤,给那父子俩送去,见乔毓到了,忙叫人再去取了杯盏来,为她也添了一碗。
乔毓尝了口,爽歪歪道:“好喝!”
“绿豆汤虽也解暑,却不如这个,”常夫人笑道:“我做的不少,你走的时候,带回去些给老夫人尝尝。”
乔毓也不客气,笑着应了声“好”,又同常夫人寒暄起来,约莫说了一刻钟话,那边儿那父子俩却始终沉默着,偷眼去瞧,便见常宁有些忐忑的站在书桌前,常珪眉头皱的正紧。
常夫人没拿乔毓当外人,便站起身来,到丈夫身边去接了那答卷看,瞅了两眼,也没瞧出什么门道来,问:“答得不好吗?”
常珪叹口气,道:“差强人意。”
“既然还好,你摆这个脸色给谁看?不知道的,以为这不是你儿子呢!”
常夫人没好气道:“有话就说,跟个哑巴似的,晾着孩子算怎么回事?”
常宁有了依靠,立马附和道:“阿娘说的是!”
常珪被妻子说了几句,也不恼,剜了儿子一眼,又指着他交过去的那份答卷,闷声道:“你看他这句,再看这句,明显就是前言不搭后语……”
常夫人被说的动摇了:“有这么差劲儿吗?”
以常珪此时的眼界来看,哪怕是科举夺魁的状元,怕也不过了了,他摇头道:“还得雕琢……”
常宁弱弱的分辨道:“我跟其余人对了对,已经算是写的不错的了,搞不好,能进三甲呢……”
“真的?”毕竟是亲儿子,常珪哪有不盼着他好的道理,闻言欣慰道:“你要是真进了三甲,我就把小花烤了,专门犒劳你!”
“……”乔毓悄悄问身边儿嬷嬷:“小花是谁?”
“舅老爷前几日送来的一只鹿,”那嬷嬷笑道:“老爷原本是打算养着,宴客时再杀的。”
乔毓听得失笑,却提起正事来:“早先在万年,被打发走的几个人里,也有常家的族亲……”
“打发了便打发了吧,大锤哥,我得多谢你,要不是你帮着下了这个决心,我真未必能做得出来。”
常珪提及此事,神情怅惋,转向乔毓,叹道:“我幼年丧父,母亲独自将几个孩子拉扯大,族亲们帮扶甚多,底下弟妹也都留在地方,真找上门来,叫我怎么推拒?”
他是这样,乔老夫人是这样,其余人其实也是这样。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谁家还没几个穷亲戚,你们家是这样,乔家是这样,魏家想来也是如此,”乔毓道:“我都想好了,等将来省并地方冗官的时候,便将各自族亲所在之地避开,你去查我的,我去查你的,没法子攀关系,想来也还简便些。”
常珪听得颔首,又正色道:“不过,丑话得撂在前边儿——若只是小错,便削官罚俸,斟酌着来,若有人尸位素餐,鱼肉乡里,也决计不可轻纵!”
他叹口气,由衷感慨道:“圣上登基之后,一直都顾及着朝廷,顾及着太上皇党羽,好容易腾出手来清缴地方,头一仗必然要打的干脆利落,否则,日后谁会将这事儿放在心上?”
乔毓连连点头:“正是这个道理。”
出了常家之后,乔毓又往其余几家去走了走,无一例外都收获了支持与勉励。
返程的时候,时辰已经有些晚了,夕阳的余晖淡淡洒在街上,万物都蒙着一层浅金色的光辉。
乔毓想着今日见过的那些人,心里忽然有些感慨。
或许正是因为经历过战乱,所以大家都更加珍惜和平,想要建设好这个国家。
或许是因为大唐新立,所以朝臣们丝毫不见颓唐之气,都想着建功立业,开创盛世,英姿勃发如旭日的朝阳。
乔毓想到这儿,不觉微微笑了起来,转过这条街,却见崇仁坊门前站了两个年轻郎君,蔫眉耷眼的,似乎有什么烦心事。
她还记得俩人,昨夜都与自己喝过酒,一个是张家的郎君,齿序行三,另一个却是陈敬敏。
乔毓对于小弟,还是很关爱的,下了马,笑道:“敬敏,三郎,你怎么在这儿?”
张三郎低着头不敢吭声,陈敬敏抬腿踢了他一脚:“说啊,这会儿怎么哑巴了。”
“对不住啊大锤哥,”张三郎红着脸道:“我也是刚知道这事儿,今天弹劾你的人里边儿,其实就有我爹,你看这事闹的……”
乔毓原以为是出什么事儿了,听他这般言说,忍俊不禁道:“没事儿。你爹是御史,监察百官也在情理之中,他只是做了他认为对的事情,职责所在,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只是我还有另一句话,劳烦你问一问令尊,”她徐徐道:“冀州房的乔家族人玩忽职守,真的对吗?乔四郎等人的所作所为,难道不该被判刑吗?以他的观念来看,我是有错,但若是换成另一个人,这般对待乔家族人,是不是就是理所应当了?他在别人处听到此事,上疏弹劾,又是否有偏听偏信之嫌?”
张三郎原以为她会埋怨自己的,这会儿听乔毓这般言说,不禁怔住,旋即脸颊便更烫了。
他们之所以喜欢跟乔毓相处,便是因为她骨子里有种坦坦荡荡的气度,从不扭捏小气,自己觉得她会因此置气,疏远自己,反倒是太小看人了。
“我记住了,”张三郎衷心道:“大锤哥,多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