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这时才真的慌了,短短几秒钟内快要被怪物杀死的林觉突然翻盘,女尸的头颅被刺穿的那一刻,单的心跳突然停滞了。无数卑微的喜悦和恒久的痛苦在他的回忆里肆无忌惮地穿行,最后化为浓郁到恐怖的愤怒,这种愤怒烧掉了他的理智,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以至于林觉绝地反击的那一刻,他措手不及。
林觉扼住了他的喉咙,拽着他的头狠狠地向墙壁的瓷砖上撞去,凶戾残暴的连续撞击下,单已经满脸是血,就连坚硬的瓷砖也已经碎裂,露出脏污的水泥墙。
血流满面、牙齿掉落的单突然狂笑了起来,撕心裂肺的笑声几近嚎哭。
第二次了,他已经是第二次在这个地方崩溃陷入崩溃,无论是生存、毁灭、爱意、怨恨、忍耐、欺骗,在这一刻突然回到了他的脑海中,他不可遏制地死死盯着不远处那具被长-枪-刺穿头颅的尸体,歇斯底里地狂笑嚎哭。
他是疯子,这个疯狂的基因来自他的母亲,另一个疯子!
她也曾经年轻美丽过,可这份美丽却没有给她带来幸运,她轻率地交付了自己的爱情,生下了一个流着她的血的男婴,甚至不知道她狂热地爱着的男人早已有了妻子。
当她得知这一切时,她甚至还天真地相信男人会为了她结束那段“平淡乏味没有共同语言”的婚姻,在一次又一次的欺骗和毫无结果的等待后,男人厌倦了她,留给了她一大笔钱,从此在她的世界里销声匿迹。
那个时候,他已经五岁了,甚至比他的母亲还要清醒,他用童稚的话语从他的口袋里哄到他想要的东西,用天真的笑容和话语讨他的欢心,可是这一切仍无法阻止他无情地离去。
从那之后的日子就是地狱。她很快就疯了,被送进了一所富裕精神病人疗养院,因为同样有精神病的父母早早去世,也没有其他亲属,他的监护人变为了社区的工作人员,她们充满了“高尚”的同情心,肆无忌惮地在他面前讨论着他不检点的母亲,然后向他施舍廉价的同情。
他从不反驳他们的话,他假装什么都不懂。
还在读幼儿园的他已经学会背着小书包,一个人在司机惊讶的眼神中坐上公交车,在一个小时的颠簸后穿过整座城市来到郊区的疗养院,看望他那个疯子母亲。她不是个好情人,也不是个好母亲,甚至不是个好病人,她成天嚷嚷着她的爱人会来把她接走,对每一个年轻的女病友都充满了敌意,还会无缘无故地愤怒,毫无征兆地大哭,让医护人员头痛不已。
他想让她高兴一点,他也很快学会了要怎么做。
他向她展示各种途径得来的新的文具、书本、衣服,告诉她这是爸爸来看望他的时候给他买的,他也来看过她,只是因为很晚了,她已经睡着了。她病得如此厉害,甚至不知道夜晚的疗养院根本不可能有外人进出,所以她高兴极了,慈爱地亲吻他的脸颊,殷切地鼓励他要表现得更好,让爸爸多来看望他,下一次一定要记得叫醒她。
他被她罕有的温柔打动,呆呆地看着她脸上的笑容,乖巧地点了点头,然后下一次,谎言依旧。
她满怀爱意的亲吻和奖赏就像是训狗用的肉骨头,饿极了的他趴在地上兴高采烈地啃着,津津有味,只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他还想再吃一次,然后再一次,再一次。
这样荒唐重复的谎言和上当上演了将近十年,她终于出院了,住回了家中,他也长大了,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同一个谎言让他厌倦至极,甚至觉得恶心作呕。
被人抛弃就这么痛苦吗那个男人有什么值得你念念不忘的地方吗为什么不接受现实呢为什么不好好看看和你相依为命的儿子呢他才是你唯一的依靠啊!
他就活该一辈子被这么折磨下去吗他到底做错了什么啊!
倦怠和不耐烦在一刻叛逆的心中酝酿着,直到有一天他再也忍无可忍,在她殷切期盼的眼神下突然爆发,他告诉她――她早就被抛弃了,他从来也没有来过,这一切都是他骗她的!
揭穿谎言的这一刻,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从微笑到崩溃的表情,长久的压抑之后,久违地体会到了罪恶的、报复的快感。
他喜欢这个表情,喜欢看着人崩溃,就像吸食毒-品一样让他上瘾。
他以为他终于可以从这噩梦一样的循环中解脱――他也的确解脱了。
就在这一天深夜,他毫无征兆地醒来,在黑暗中走向洗手间。
一个黑色的影子悬在厨房中,就像一个吊死鬼。
他打开了厨房的开关,昏黄的光线中,他真的看到了一个两眼突出、舌头伸长、浑身恶臭的吊死鬼。
世界苍白无声,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甚至从她的尸体旁经过,到厕所打来马桶盖上了厕所,然后体贴地将马桶圈放了下来,就像他一直做的那样。
他洗手,很慢地洗手,按了三遍洗手液,仔仔细细地洗干净,洗到指尖发白脱水。
水龙头还开着,他猛然扭头看向厨房的尸体,停止思考的大脑在这一刻终于再度运转,他从噩梦中醒来,吊死在那里的女尸,是他的母亲。
他突然发疯地冲了出去,抱住她的大腿嚎啕大哭,从见到尸体那一刻开始一片空白的情绪骤然崩溃,他声嘶力竭地哭号,疯狂地叫喊,乞求她不要抛弃他,直到邻居报警,警察撬开了他家的大门。
他被送进了疗养院,她母亲住过的那一家。
命运,就是如此可笑的一个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