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玫本来准备说“他跟咱们儿子关系好”,临到嘴边又忽然改了,这是她不希望看到的,她不想给常远造成任何提示性的误导。
常远低头听着,心里全是思虑,在他妈的说辞里,邵家的长辈一开始就倾向于将邵博闻送回亲生父母家,根本不需要她来劝,这跟邵乐成所谓的“挑拨”冲突了,那她到底劝是没劝
常远铁了心,愣是又扯了个淡:“妈,我差点忘了,邵乐成还说他妈很记挂你,要不是你,她当年也下不了决心。”
池玫接二连三地被误导,还以为自己积了个德,既然结果是好的,那她也算是无心插柳了,她摆了摆手,谦虚地说:“是他们自己有福气,跟我没什么关系。”
常远的心仿佛变成了一个秤砣,他的母亲让他细思恐极,但是对于他爸常钟山来说,她仍然是一个大方的妻子,她的控制欲向来只会针对孩子。
常远噌一下站了起来,目光没看池玫,害怕自己露出敌意,他转过身一副急着要走的架势,不用他说,池玫立刻跟了上来,她总是恨不得将他送到他的租房里去,然后再回来。
声控灯亮了又熄,常远站在黑暗里,看着楼道口那道宛若少女的身影,心口觉得喘不上气,然而他还是把心一横:“妈,我刚骗你的。”
“我确实遇到了邵乐成,但他并不感激你,他恨你,他跟我说当年那则寻亲启事是骗子集团发的,邵博闻千里迢迢的过去,被迷晕之后卖了。”
池玫倒吸了一口凉气,甚至抬起手捂住了嘴,昏暗里有一刻诡秘的寂静,她脑中如同开了一樘动力十足的走马灯,一会儿想着不可能,一会儿气愤常远骗他,一会儿又变成了那天夜里一晃而过的熟悉身影。
她失魂落魄得说:“怎么会这样那、那博闻这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妈,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常远心如刀绞:“我想听听你当年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去邵家提那种建议。”
池玫眼皮一跳,被他冷漠的面部表情激怒了,因为生气声音不自觉抬了上去:“什么那种建议你这是什么态度,怪我吗哦,我建议别人买一种药,她买了吃了然后死了,那我是杀人犯,跟药店没关系”
“他们家本来就四分五裂的,我的建议不是一条出路吗是他们自己要接受的,核实的事情是他们邵家自己做的,他们没甄别出对方是骗子,也放心让儿子一个人去,换成是你,我说什么也要陪你一起的。”
“退一万步讲,他们要是真的把邵博闻当一家人,我提一百个建议他也不会被往外推。我没想到,我是有错,但是责任不是这么推的,这种结果邵家该负最大的责任。”
“还有你,我的儿子,你听外人说两句就回来对我大呼小叫,我这下算是看清楚了,”池玫忽然哭了起来:“你还惦记他!有时我真恨不得、恨不得……”
恨不得你从来没好过!
这晚两人不欢而散,池玫辗转反侧,混沌间也不知道是做梦还是回忆,她看见了还是少年的邵博闻,身形撑不起个头,稍微显得有些单薄,他摊开掌心,藏在里面的小纸条慢慢地露了出来……
她被电击了似的从床上弹起来,然而醒得时机不好,没能切断梦里的进度条,邵博闻的声音在脑子里做余音绕梁状。
阿姨,这是我的电话号码,小远要是有情况,您就给我打电话――
十年前手机还很昂贵,一个普通家庭连大学都上不起的养子,却在临走前忽然就有了一部手机,这让她怎么相信对于她的儿子,他做的一切都只是出于道义
半个早上池玫都浑浑噩噩的,她从箱子底翻出了那张小纸条,她从没打算给常远,却也一直没扔掉它。
这十年里它待过很多地方,收纳箱、饼干盒底、储蓄罐,折痕一道一道的,号码却仍然清晰,大概是怕沾水晕开,给她的人用胶带缠了好几遍,缝隙里填满了黑色的污痕。
这是少年的细心和情怀,池玫捏着这张纸片,心里有一种近乎肯定的直觉,能打通,也会有人接,但是她不敢,万一常远和邵博闻并无联系,那她就是引狼入室了。
这种纠结一直持续到早饭之后,她打开电脑准备写论文为止。
她总是担心常远在工地上会出事,已经习惯了每天上各类建筑论坛的施工板块看一看,她像往常一样开始浏览,一篇名为[cbd商圈暴力强拆再度升级,少女毁容、多人受伤]的帖子被置顶推送给了她。
约莫800字的文字叙述了拆迁方多么丧尽天良之后,第一幅图滚进了池玫的视线,两个男人以斗争状被凝固在了镜头里,脸朝黄土那个被压制得无法动弹,制服他的人低着头,池玫一眼扫上去,登时就浑身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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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承风一样地刮进办公室,看见邵博闻在给他儿子喂豆花,这画面是如此的星期天,使得他还以为自己记错了日子。
不过不打扰不行,邵老板的三次元挺岁月静好,但在网上他已经被喷成了筛子中的战斗机。
谢承顺走了虎子一个小笼包,塞在嘴里边嚼边扒拉手机:“闻总,你上头条了。 ”
强拆的信息昨天夜里就在自媒体里爆发了一次,今天一早就成了推送新闻,没有庞大是水军团伙达不到这种效果,邵博闻一早就看见了,底下的批评里不乏“白长了一副人模狗样”这种言论,他就当这些人是夸他长得帅了。
他只是恰好被抓拍得特别凶残,是个误入的炮灰,邵博闻并不觉得会有太久的存在感,但是新闻上露过脸,有心的人便能看见他。
接到池玫电话的时候,他正在思索把晚上跟常远去哪里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