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闻听此言, 不由睨着陈博衍, 忽然抬手向她儿子脖颈中拍了两下,浅笑言说“你近来的口气颇大,娘倒是喜欢, 就是不知你有没有那个能耐了。可别弄得, 打把式上街吹糖人,口气不小底下空泡泡。”
陈博衍捏着手中的葫芦文玩, 也是笑“莫不是,儿子在母亲眼中,竟是个只会吹牛皮讲大话的”
淑妃叹息道“我也不是嫌你,只是这世上啊, 讷于言而敏于行, 总归是不错的。往日, 我见你总是锋芒过盛,少年人轻狂原不是错,但谁叫咱们是皇家的人呢这若换了寻常百姓人家,或许也就是打牙拌嘴的事儿,但搁在咱们这儿, 怕就是要惹祸上身了。”
陈博衍听着,倒是沉默了,片刻才莞尔道“母亲说的是, 儿子受教了。”
他这句话,倒惹得淑妃侧目。
须知,她这个儿子从小便聪明非凡, 三岁能背千字文,五岁已能吟诗作对,太上皇还在世时极为赏识,亲自带着上书房念书,又常惋惜他既非长子亦非皇后所出,言下之意自是不必细说。
淑妃看在眼中,虽也欢喜,毕竟谁家娘不喜欢儿子出息呢,但更深的还是忧虑。
皇帝已然立储,而自己的娘家不过是江州一清流人家,名声固然好听,朝中却没什么势力,皇帝那更是靠不住的。
为庇佑儿子,淑妃便时常在太后跟前服侍孝敬,又好在孝靖皇后是个温善端庄之人,面上总还都过得去。落后,皇后身子屡屡不适,索性将宫务都交由淑妃打理,淑妃在宫中位同副后,这日子方才顺遂。
然而,陈博衍日渐长大,却偏偏又是个让她不省心的性子。许是自幼就被人捧惯了,陈博衍是但有一分聪明,便要显露出来。
淑妃数落过他许多遍,他总不以为然,说的急了,抬脚就走。淑妃无奈,只好仔细替他左右留神。
然而,她到底也只有一个膀子,架着一个脑袋,没有三头六臂去替他抵挡四面八方来的明枪暗箭。
于是,今儿陈博衍一说想要提早提亲娶萧月白,并已讨了老祖宗口里的话,她便一口答应下来。
她心里琢磨着,皇子成了婚,就不能在皇宫里住了,必要封王开府。能从那皇宫里搬出来,不去碍一些人的眼,想必就能省了许多是非。
陈博衍等成了婚,便也是顶门立户的男人了,性格上想必也能沉稳些。
淑妃这辈子不希求什么泼天的富贵,只望能过上几日太平欢乐的日子,她这些年在皇宫之中殚精竭虑,连夜里睡觉都要睁着半只眼睛。
这种日子,她也算是过够了。
她今儿也只是随口那么一说,倒没指望陈博衍能听进去,不曾想陈博衍这次竟然低头受教了,这倒令她颇为意外。
在自己儿子面前,淑妃从来是不藏心事的,她娥眉一挑,当即问道“你今儿怎么啦这等听话了,往常娘说你,你那脸能拉的比驴还长,今儿倒转了性儿了”
陈博衍看着他母亲,那鸦黑的鬓边,竟然有了一丝银发,他淡淡一笑“怎么,儿子听母亲的教诲,难道不该”
淑妃听这话受用,笑得眯了眼睛,又在陈博衍的背脊上拍了拍,说道“既这么着,往后娘说话,你都要听着。”
陈博衍浅笑“这个自然。”
以往,不独萧月白,他对母亲陪伴的也极少,那时候心高气傲,总觉得母亲过于谨慎小心,被数落多了,就急躁起来。后来,母亲不在了,才真正体味到子欲孝而亲不待的痛楚。那时候,他常常想起,哪怕是母亲的数落,也是好的。
淑妃所防范的,如今的他当然明白。但一昧防守,人并不会就放过你。何况,自他前世在民间看来的情形,周朝腐朽早已到了骨髓,若不能及早治理,亡国只是早晚之事。无论是当今的皇帝,还是太子陈恒远,都并非治国之人。
而他上一世饱尝民间疾苦,又做了十多年的君主,上天令他重生回来,或许就是要他来接这个差事罢。
所谓天授不取,反受其咎,而他陈博衍也从来不是个遇事退缩,瞻前顾后之辈。
只是这些事,他都放在心里盘算了,母亲跟前还是做个听话孝顺的儿子罢。
母子两个絮絮的说了些家常话,彩霞端了一只水晶发金丝盘子上来,里面盛着几只柑子。
淑妃瞧见,便亲手剥了一个,掰了橘子瓣儿递与陈博衍。一旁宫女忙送了手巾上来,淑妃便就着擦了把手。
陈博衍将橘子丢入口中,那浓密的剑眉却禁不住轻轻蹙了一下,道了一句“真酸母亲这儿,怎的拿这样的柑子来吃。”虽这样说着,却还是将手中的柑子吃完了。
淑妃瞧着儿子狼狈样,颇有几分乐趣,笑笑说道“身在外头,那是比不得宫里的。这是昨儿宫里打发人送来的,说是什么四川进贡的好甜柑子。我尝了一个,几乎倒了牙。”
陈博衍便腹诽那你还拿给你儿子吃,专一想看儿子的笑话。
这话他只放在心里想想,口中却说道“昨儿我在老祖宗那儿也吃过一个,倒是甜的很。”一旁的彩霞听着,遂插口道“想必是她们挑拣过了,才给娘娘送来的。婢子听来送东西的公公们抱怨,如今那胡妃,连老祖宗的份例都敢去挑上一挑了,偏生皇帝又宠着她,谁也说不上一嘴。娘娘不在宫里,越发的无人主事了。”
这母子两个听着,竟都没说什么,也没有斥责她。
片刻,陈博衍说道“母亲再宁心住上一段,待过了这个年,便要好了。”
淑妃没听明白他这话底的意思,只是替他理了一下袍子上的系带,嘴里叹息道“我啊,也不图别的了。等你娶了月白那丫头,娘就跟了你们到王府里去住着,养养花草,侍弄小孙子,过那太平安乐的日子,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