鹭儿一时没有言语, 只是静静的琢磨她的。
那边,蒋氏已跟萧潼拧了起来。
蒋氏红了眼眶, 自在一张鸡翅木拐子方凳上坐了, 抽了手帕,一面抹着眼睛,一面便哭诉起来“我自进了你们家的门,有过一天的好日子么你说你是什么国公府二老爷, 又是尊贵又是体面。这么些年了,那体面到过我头上一丝儿你不得你家老娘的待见,就带累着我一道受这窝囊气”
萧潼听她翻起这些老账, 也老大不自在起来,不耐烦道“这我能有什么法子老太太老太爷都是偏着长房三房的, 哪里把我这二儿子放在眼里你若有本事, 也该让老太太高看你一眼,也好携带着我。你不中用, 倒来跟我撒什么脾气”
蒋氏听了这话, 更觉得窝火, 上前搡了他一把,大声道“你亏也是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竟然说什么要我携带着你你、你真是个好人”
萧潼本在和他爱婢打得火热,蒋氏忽然撞进来,冲了他的好事,他就有些不高兴。如今蒋氏再跟他扯起家务琐碎,更加烦躁, 就同自己的正妻吵了起来。
这二房所谓的不受待见,有个缘由。
当初老国公爷在世时,边关告急,朝廷拨派其往边境镇守。国公夫人甄氏思虑丈夫独自在边关,生活必然艰苦,便想一道跟去照料他衣食。其时,长子萧覃已有七八岁了,而次子萧潼却还是个刚会下地跑的幼童。
夫妇两个不忍将幼子带至边关受苦,遂将其托付给了族中一亲眷,把长子带在了身侧,算作是个历练。
这对夫妇在边关一住六载,并又生下了第三个儿子萧劲。因而,长子与三子是由父母亲自抚养,而二子则是在京城里长大的。
萧潼住在那亲眷家中,长辈们自然悉心照料,但孩子们之间相处便没那些顾忌了。且因敬着安国公府的门第,日常对自家的孩子必然颇多拘束,那些孩子们受了委屈,口角起来便说他是爹娘不疼的孩子,不然怎么带了他哥哥却不带他
萧潼那时候孩子心性,爹娘常年不在身侧本就有些心气,听了这些话更将气性存在了心中,日常里但有不顺心事便总想若是亲爹娘在,必然不会受这些委屈。亲戚照料虽好,到底没那么细致,天长日久,竟成了心结。
后来,老国公爷夫妇终于返京,将他接回,然而那时萧潼业已长大,心性已成定数。老国公爷偏又是个火烈的脾气,见二儿子染上了诸如嫖赌的纨绔恶习,动辄喝骂责打。
萧潼见兄弟三人,唯独自己格外受爹娘的“青睐”,那口子气是越积越深,竟至无可转圜的地步。直到了如今,他尚且在心底里认为,国公府上下所有人,都欠了他的。
而蒋氏,却是那抚养他的亲眷,替他定下的。
待他到了说亲的年纪,老两口子为边境事务所累,无暇顾及这些儿女小事,便将这事托付给了那亲戚。
因他二人尚在边关,安危未定,也寻不到太好的门第,好在老两口子也不大在意这些,只要清白人家出身便可。那亲戚寻来找去,便找到了这舞阳门外的蒋家。
蒋家祖上也曾出过几个当官的,只是后来败落了,守着些祖业过日子,同那收养萧潼的亲戚也颇有些交情,听说了这事,情愿将姑娘嫁来。
萧潼和蒋氏见了两面,彼此中意,这门亲事也就妥了。
然而蒋氏本就不是什么闺秀出身,进了国公府之后,言行举止处处矮着林氏与三房的李氏一头,又受她丈夫的耳濡目染,也就憎上了长房同三房。
鹭儿坐在一旁,低头想了一会儿,冷眼瞧着这对夫妇越吵越烈,便插口道“老爷太太,且听我一言。”
萧潼悻悻收口,蒋氏倒是听她的,便问“你又有什么好点子了快说来我听听,怕待会儿老太太责问起来,可要丢脸了。”
鹭儿笑了笑,说道“这也不是什么难事,虽说太太在大太太跟前吃了瘪,但这事儿其实同二太太有什么相干都是她纨素一个人所为,二太太不过是为了长房调停,所以急着去了,反倒还叫大太太给呵斥了一顿。”
蒋氏听着,一时没有明白,又问“话是这么说,但那又如何,事儿已经出来了。”
鹭儿只觉得这二太太蠢笨十足,只得耐着性子将道理掰扯明白“趁着如今大太太还不及到老太太跟前去,二太太先过去自己说明白这件事。老太太体恤二太太这段子苦心,想必就不会责备了。再说了,四姑娘想出来的那法子,也真是稀罕的紧呢。”
这句话倒是点醒了蒋氏,她喜滋滋道“好孩子,你说的有理,我这就去”说着,还不及换衣裳,便要往外去。
鹭儿忙说“老太太这会儿还在午休,二太太还是等等。不然,这火急火燎过去把老太太吵起来,话没说出来倒先被栽派一通不是呢。”
蒋氏将手一拍,说道“你说得有理,好孩子,还是你稳重些。”说罢,竟高兴起来,在梳妆台前坐了,开了脂粉盒子,重新匀脸。
萧潼在后头瞧着,冷不丁说了一句“你先不要忙,你适才说咱们儿子在南安寺里勾搭的那个尼姑,预备怎么处置待会儿老太太问起来,你要怎么说”
蒋氏一面搽着粉,一面不以为然道“什么叫咱们儿子勾搭的尼姑,多么难听分明是那尼姑勾搭的咱们儿子”
萧潼耐着性子说道“就算这样,事儿也出来了,老太太问起来,怎么交代”
蒋氏说道“什么怎么交代一个女子罢了,什么大不了的事。”
萧潼怒道“一个女子罢了,你说的轻巧,那是南安寺里的出家人咱们这样的人家,弄个尼姑进来当儿媳,那成什么样子”
蒋氏回头骂道“那又怎么样,你成日家的不管儿子,只顾着自己浪,等出了事,就晓得怪我我一个妇道人家,我能怎么办”
两口子眼见又要吵起来,鹭儿在旁看着,心中颇有几分不耐烦。
这还是所谓的主子奶奶呢,也就是这样了。
这个鹭儿,原本是陕西大同一窑姐儿的女儿,自幼就在那鱼龙混杂的污浊之地长起来的,无人不见无事不知,又是个人人唾弃的卑贱身份,便养成了一副奸猾的性格。为了能朝上面走,那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后来大同遭灾,她便流落到京城,难民堆里结识了那个纨素,两个姑娘年纪相仿,便认作姐妹,结伴而行。但有人问起来历,她便谎称自己是农户的女儿,这事也无处查证,人便也信。
当初,进安国公府便是她自己个儿的主意。纨素还不敢,是她硬拽了纨素去求萧覃,这方进来。
进来后,她便束起耳朵,四处打探这国公府里的情形。靠着嘴甜奉承,倒也弄明白了个大概。
长房虽然得势,但国公爷夫妇恩爱,萧覃为人正直,林氏又治内有方,实在无有插手余地。三房孤儿寡母,投靠了也没有意思。
倒是这个二房,老爷好色,太太昏聩,少爷也是个纨绔,机会颇多。她便求了内宅管家,将她分到二房来,终也如愿。
她有几分姿色,又有些小聪明,哪肯一辈子端茶倒水,替人捧着妆奁盒子。
起初,这鹭儿还不敢肆意胡为,先在蒋氏面前殷勤奉承,替她出谋划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