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孟怀安闷闷不乐,甄兮捏了捏他的面颊道:“愁眉苦脸的做什么?我每日里能吃能睡能读书,人没消瘦头发没掉,你就别瞎操心了。”
她伸出手,纤纤玉指点了点孟怀安放到桌上的书本:“继续看你的书。”
除了有些疲惫之外,甄兮脸上确实看不出病态,孟怀安只得将忧心都咽回肚子里去。
他想,冬日里大家都有些无精打采的,兴许到了春天,兮表姐就会好一点了呢。
他很快便强迫自己沉浸入书的世界,这是如今的他变强大的唯一途径。
甄兮见孟怀安又认认真真地看起书来,这才于心中叹出口气来。
国人对死亡通常采用避而不谈的态度,从古至今都是如此,她是不是应该尽早跟孟怀安进行一番关于死亡话题的引导谈话?
想到他刚才的反应,她决定暂时将这事往后推一推,她这身体,至少活过这个冬天没问题。
小年夜这天,甄兮推脱说自己身子不适,没去乐天居跟侯府的人一道,只让青儿拿了点钱去大厨房弄了一桌丰盛的吃食,让孟怀安带着梁木一起过来过小年。
五个人刚好将圆桌围坐满。起初梁木、香草和青儿都不太敢一起坐下吃饭,但在甄兮的坚持下,几人也没再扭捏,一道坐下吃个热闹。
屋外在下雪,屋内却被炭火烤得暖融融的,甄兮面上带着红晕,难得小酌了一杯黄酒。
孟怀安见甄兮喝了一口黄酒,也想喝,被甄兮一把抓住,她挑挑眉告诫道:“小孩子不许喝酒。”
酒精可是直接作用于脑神经的,好好的有读书天赋的孩子,可不能被酒给祸害了。
甄兮虽只喝了一口酒,但她身体里显然缺少处理酒精转化中间产物的某种酶,脸红得很快,艳若桃李的面庞配上这略带了丝调皮的挑眉动作,看得孟怀安心头狂跳,连她说他是小孩子也不计较了。
他像被电到似的缩回视线,手也不再去取酒壶,只倒了茶水慢慢喝,好让他面上的热意一点点冷下去。
甄兮见孟怀安低着头似乎有些不开心,便拍了拍他的肩膀解释道:“你如今还是长身体的阶段,酒喝多了会变笨,你也不想浪费了你这好头脑,最终成为平庸之辈吧?”
孟怀安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看向甄兮起誓般郑重道:“那我以后滴酒不沾!”
“好样的,”甄兮笑着夸赞道,“酒不是个好东西,不沾最好。”
这么说着,她便让青儿酒壶拿远了些,她也不喜欢酒,今日只是气氛上来了,喝上一小口罢了。
众人一边吃着东西一边说着话。
香草、梁木和青儿各自说着老家的人文习俗,甄兮则说着从游记上看来的有趣小故事,她说话有条理,又懂得卖关子,说段子的效果极好,经常将人逗得大笑,她自己偏岿然不动,只略显得意地看着自己的逗乐成果。
这一晚,每个人都很开心。
小年之后,甄兮发觉孟怀安的情绪似乎肉眼可见地低落下来。她一开始以为是他还在担心她的身体,后来发觉似乎不是,至少不全是。
侯府中过年的气氛愈发浓郁,孟怀安却随着除夕的临近一天比一天沉默下来。
甄兮试了一些方法想要让孟怀安振奋起来,然而没什么大用,除夕前一日,她终于不再拐弯抹角,屏退青儿和香草之后,她拉着孟怀安坐下,认真问道:“怀安,你最近似乎有心事?若你信我,可以说给我听,我或许可以帮你出谋划策,即便不能,你便是将烦恼说出口,也能减轻些许忧愁。”
孟怀安垂下头沉默着,交握的双手上连青筋都显现了出来。
甄兮叹息一声,再度软下语气道:“不想说没关系,我不问了,有什么我能做的么?”
孟怀安蓦地红了眼眶。
有的啊,兮表姐只要像这样一直陪在他身边,于他来说便是最大的安慰了。
他咽了咽口水,酸胀的喉咙有些细微的不适,像是要阻止他说出来,可他知道,这事他可以对兮表姐说。
“隆泰三十三年除夕夜,我娘亲同我一起守岁,刚过除夕不久,正月初一开始才没一刻,她便去世了。”他低低地说着。
甄兮想了想,如今是永顺八年,隆泰三十三年是十一年前的事。
她没有说话,只是握住了孟怀安的手。
孟怀安像是无意识地抓紧了她,紧得她都有些疼了。
“那之后,无人祭祀我的娘亲。我稍大些后,想要自己给她烧纸钱祭祀她,可他们嫌我娘亲死的时候不对,说正月初一烧纸犯了忌讳……”他说着又落下泪来。
他的娘亲死在众人狂欢的除夕夜,除了他无人见证。他那时候太小了,不知死亡的意义,还以为他的娘亲只是暂时睡着了,察觉她的身体逐渐冰冷,还徒劳地用自己的身体去温暖她。
她死前甚至没能保持清醒,在昏迷中离开了人世。也因此他没能在她死前再跟她说上一句话。
甄兮站起身走到孟怀安身前,她略弯了腰抬起他的下巴,眨眨眼笑道:“那今年我们偷偷替你娘烧纸,不让旁人发现。”
孟怀安像是傻了似的呆住了。
半晌后他胸腔中忽然涌上一股冲动,眼泪夺眶而出的同时,身体已先他的思维一步张开双臂抱住了甄兮。
两人一坐一站,孟怀安这一抱,脑袋正好靠在甄兮的腰间。
甄兮先是一怔,听到孟怀安压抑的哭声,她轻叹一声,轻拍他的背,低声喃喃道:“没事了……都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