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样的人,果然没有资格让兮表姐这样好的人陪着他。
甄兮费尽力气抓住了孟怀安的手。
孟怀安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哽咽着道:“脏……”
甄兮轻声道:“别动……我没力气了……”
孟怀安霎时不敢再动,甚至怕她轻轻碰一下便会坏,都不敢反握她的手。
甄兮闭着眼道:“你离我近些,让她们出去吧。”
孟怀安立即点头,随即意识到甄兮现在看不到,又道:“好!”他转头看向那二人,“你们出去!”
香草和青儿忙走了出去,又将屋子的门阖上。
甄兮道:“时间紧迫,我将最要紧的事告诉你……你生母是原护国公的嫡女,不久之后,你舅舅的儿子,也就是你的表哥,会衣锦归来……你无论如何都要等着他,他会很疼你的……”
孟怀安贪婪地听着甄兮的声音,可她说的话,他却没怎么听进去。
他只知道,兮表姐这是在交代后事……
他强忍着才没有继续大哭,只是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所以……别伤心啊……伤心也不是不行,但伤心完之后,要振作起来。”甄兮深吸了口气,继续道,“怀安,答应我,我死之后,你一定要好好活着,等待你的表哥来接你。”
孟怀安连连摇头:“不会的,兮表姐你不会死的!”
甄兮勉强笑了笑:“哪有不会死的人,只是早死晚死的区别罢了。我已经活够了,可你还年轻……你的这一生还很长,你会拥有精彩的人生。”
“没有兮表姐在……什么都没有意义……”孟怀安喃喃道。
甄兮没听清楚孟怀安在说什么,她现在很难受,早点死去未尝不是种解脱。
“怀安……别恨韩琇,这只是意外。”最重要的事已经说完,甄兮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韩琇只是傻了一点,爱上了一个不值得爱的人,说起来,她还有些可怜她。
孟怀安哽咽着应了一声,这一刻,他会答应兮表姐的任何要求。
“我好像想不起来还要说什么了……你帮我想想好吗?”甄兮轻声道。
孟怀安泪眼朦胧,他的眼泪一刻都没停过。
“兮表姐,我先前骗了你。”他怕她听不到,靠近了在她耳边道,“那时候你说我对你只是依恋,并非男女之情,我为了回到你身边才说我想通了,承认你说得对。可我在骗你……兮表姐,我一直喜欢着你,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辈子都能和你在一起……”
甄兮没想到最后了会从孟怀安口中听到这个,可已是这个时候,她什么都做不了。
她心中长叹一声。
“以后……忘了我吧。我只是你生命中的一个意外,一个过客……答应我。”甄兮道。
她与怀安,都是这本书的“意外”,她这个穿书者当不了主角,也不想当主角,但她希望他可以活成人生赢家的模样。
孟怀安轻轻握住甄兮的手,低哑的声音在甄兮耳边卑微地祈求道:“兮表姐,若还有来生,你能试着像爱一个男人一样来爱我吗?”
他顿了顿,没等甄兮回答,他又耍赖道:“你答应我,我也答应你。”
甄兮当然不信来生,即使她穿了书。
她都要死了,何必再惹得怀安不高兴?
“好……我答应你。”甄兮应了下来。
孟怀安眼里含泪,嘴角却微微翘了起来:“兮表姐,说好了哦。”
“嗯……说好了……”
甄兮的声音逐渐微弱下去。
陷入黑暗前一刻,她想,她总算可以安心地永远沉睡下去了。
孟怀安闭上双眼,紧握着甄兮的手,将它贴在自己的额头上。
此刻他好像并不在这里,好似回到了那一天的心湖中。
他在冰凉的湖水中挣扎,逐渐绝望,只是这一回,没有人再叫他“抓住”什么,没人再将他从被湖水淹没的恐惧中拯救出来。
他睁开眼,轻柔地将甄兮的手放回身侧,望着她平静的面容半晌,忽然笑了笑,哑声道:“兮表姐,你真是狠心,就这么抛下我了。”
他俯身,轻轻在甄兮毫无血色的唇瓣上印下一吻。
唇还是软的,可她已经永远地抛下了他。
他温柔似水地望着甄兮的美丽容颜,轻笑道:“兮表姐,我们说好了哦。来世我一定会找到你,到时候你可不能再把我当孩子看。”
孟怀安静静地坐着,贪婪地看着甄兮的容颜,想要将她的一切都记在心里,带到来世去。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青儿大着胆子举着蜡烛进来,屋内没有点灯,孟怀安像座雕塑,安静地坐在床边。
“安少爷……”
“嘘……兮表姐睡着了。”孟怀安轻声道。
青儿连忙噤声。
孟怀安起身退了出去,问青儿:“承恩侯如何了?”
青儿一怔,随即道:“似乎是已经醒了。”
孟怀安侧过头,对青儿极为温柔地笑了笑:“麻烦你和香草去大厨房拿些吃的过来。”
青儿愣住,忙道:“已经取回来了……”
“那就再去拿一些热的。”孟怀安语气温柔,可却不容人反驳。
青儿这一刻感觉到了一丝不安,但她没有多想,在孟怀安拿走她手中的蜡烛后,她便叫上香草,一道离开。
孟怀安转过身,面前的屋子黑洞洞的,埋葬着他这一生唯一的期待与眷恋。
他举着蜡烛走了进去,烛光照亮了甄兮失去生机的脸。
依然美得惊心动魄。
他将蜡烛靠近床帐,火舌舔上易燃的布帛,迅速窜起。他又点燃了好几处,很快整张床被火包围,甄兮的脸在火光中愈发清晰。
他不能将兮表姐的身体留下让他们折辱,若是草席一裹丢到乱葬岗去,不如烧为灰烬。
直到热得受不了,孟怀安才退出房间。
他将房门关上,最后回头看了眼,这才带上他的弹弓,拎上点燃的灯笼,不疾不徐地往寻踪院而去。
他现在已经忘记兮表姐了。
就像他答应她的那样。
然后,他要去寻她,让她兑现她的承诺。
就像她答应他的那样。
承恩侯醒来后,阖府上下都松了口气,白日里的混乱,此刻已经消弭。
孟怀安来到寻踪院时,人已散去不少,但依然有小厮守着。
这时,北面人声鼎沸,有人在大喊着“走水了”。
孟怀安瞥了一眼,北园的某处火光冲天,那光亮落在他的瞳孔中,他开心地笑了起来。
北园的混乱难免会惊到寻踪院的下人们,不少人出来诧异地看向北园,有几个连忙跑了过去。
孟怀安便是趁着这个混乱,飞快走入寻踪院,竟也没人注意到他。
他白日来时已知道承恩侯住在何处,长驱直入,推开房门便直奔内室,扯开灯笼外的罩子,取出蜡烛便往床上丢去。
床上迅速燃起火苗。
“你做什么!”在室内候着的小厮在孟怀安冲进来时还没反应过来,见他竟然纵火,当即吓得冷汗直冒,慌忙冲上去要将被子扯下来,却被孟怀安伸出一脚绊倒。
屋里那么大动静,承恩侯自然也惊醒过来,一眼望见自己身上的火,也是一惊,连忙将被子掀开,身子一扭,噗通一声落了地。
他摔断了脚,白日才刚固定好,如今突然撞到,登时痛得冷汗直冒。再一抬眼,却见个模样俊俏带着笑的少年,突然抬起了手中的弹弓,正对着自己……
门外的小厮听到动静冲了进来,将人按住,弹弓中的弹子最终没有落在承恩侯身上。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孟怀安被五花大绑丢在院子里,前方的椅子上坐着的是被惊醒赶来后不敢置信又怒不可遏的侯夫人。
“逆子!你竟敢谋杀你祖父!”侯夫人气得浑身发抖。
孟怀安虽被绑得严严实实,却看不出一点慌乱,他歪了歪头,轻笑道:“祖父算什么?我连父亲都敢杀。”
侯夫人蓦地瞪大双眼:“你说什么?”
“孟世坤是我杀的。”孟怀安轻易便说出了过去费尽心力隐瞒的秘密。
兮表姐都不在了,这些秘密还有什么意义呢?
若不是邢嬷嬷扶着侯夫人,她已经头一晕摔倒了。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侯夫人身子气得发抖,恨恨地瞪着孟怀安。
孟怀安笑道:“我就站在岸边,亲眼看着他在湖中挣扎,一点点死去……知道那时候我在想什么吗?我在想,原来杀他比杀蝼蚁都容易呢。”
侯夫人再也忍不住了,大声叫道:“来人啊,给我将他乱棍打死!”
“老夫人,息怒啊……”邢嬷嬷连忙劝说道。
侯夫人这回却说什么都不愿意放过孟怀安,她盛怒之下推开邢嬷嬷,愤怒地说:“你们还在等什么?还不快去!”
早在十几年前孟世坤将那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带回来时,她便不满了,因此对于这个孩子,她一直都不闻不问。她实在看不上他!看来那时候她的做法还是太过心慈手软了,她就该在那个女人病死后,就将这祸害一道处置了!
承恩侯府几乎是侯夫人当家,侯夫人的命令最大,小厮们闻言,操起快一人高的木棍便向孟怀安走去。
孟怀安依然面带天真又灿烂的微笑,浑然不惧,甚至还有些开心。
兮表姐,等我呀,我很快就去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