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兮表姐没有为难他,单手往他唇上轻轻一触,他便闭了嘴,只瞪大双眼看着眼前让他魂牵梦萦的人。
她笑眯眯地说:“那先不提……我那个替身是怎么回事?你可不要弄假成真哦。”
不要弄假成真哦……
瞿怀安猛地惊醒,那梦中的一切迅速褪色,但他却记得所有的话。
他额头都是细汗,梁木听到他的动静匆忙询问他,被他挥挥手打发了。
他稍稍侧头,对向的正是厢房的方向。
呆呆地坐在床上许久,瞿怀安的脸色逐渐变得比刚醒来时还难看。
瞿怀安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完成了至少大半,韩琇被他逼得精神濒临崩溃,而这正是他想要达成的目标。
然而,令他惊出一身冷汗的是,他自己似乎都有些陷进去了。
不知从何时起,他开始喜欢到她跟前去,诉说自己的一切烦恼。他当然明白他只不过是将韩琇当成了替身,他真正在意的人,还是兮表姐。
可在他面前的人,是韩琇。
正如梦中提醒她的一样,他害怕的是自己“弄假成真”了。万一哪一天,她真的学得跟兮表姐几乎一样,那他会如何?
他忍不住颤栗起来。
他不能对不起兮表姐。
他是困惑于自己对兮表姐的究竟是什么情感,而兮表姐早已不在,即使弄清楚了也没意义,但,没有人能取代兮表姐在他心中的地位。
恐慌逐渐被冷漠,乃至冷酷所取代。
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这是一个晴朗的日子,瞿怀安如同往常一样,没去焦先生那边上课便来了甄兮这边。
他的态度比以往冷淡得多,似乎在做什么决定。
甄兮假装没看到,只默默地喝着茶水。
然后,她看到怀安的手向她伸了过来,她险些因本能而避开,生生忍住。
那只修长白皙的手在她脸前寸许停住了,它的目标,似乎是她的脖子。
但他终究收回了手,然后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甄兮循着他离开的背影望去,心中一片平静。
这一天,终于又要来了么?
没一会儿,马嬷嬷进来了,手里端着个托盘,盘中盛着一碗燕窝。
即便是一向不待见甄兮的马嬷嬷,此刻的神情都有些不忍。
甄兮没看到红豆。
马嬷嬷说:“兮姨娘,来喝燕窝吧。”
甄兮点点头,在这一小碗燕窝放在自己面前后,怔怔看了会儿。
“兮姨娘,可要奴婢伺候你喝它?”马嬷嬷问了一句。
甄兮摇摇头。
她没再装瞎,径直端起了燕窝,一口一口慢慢咽下去,直到喝到一点儿都不剩,她才起身,慢慢走到床边,躺了下去。
“兮姨娘……”马嬷嬷迟疑地叫了一声,明明她什么都没说,为何兮姨娘却像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甄兮却已经闭上了眼睛。
不知什么时候才会起效呢?
瞿怀安吩咐下去后,便一个人坐在了院子里。
过了会儿,马嬷嬷出来说:“安少爷,韩姨娘已经全都喝下去了。”
瞿怀安没有说话,随意地点了点头。
马嬷嬷犹豫了会儿才道:“韩姨娘害死了甄兮小姐,如今也是咎由自取。”
即便瞿怀安让她毒杀韩琇,她也依然不认为他狠毒,反而更心疼他了。毕竟韩琇害死甄兮小姐在前,她觉得就该一命抵一命。
瞿怀安摆摆手,示意马嬷嬷离开。
他想,他早该这么做了。
他不能对不起兮表姐。韩琇死有余辜,就像孟世坤一样,他们都该死。
这时,瞿怀安看到红豆喜滋滋地从下人房里跑出来,手中似乎拿着什么东西。
只是她要去厢房时,却被马嬷嬷拦住了。
瞿怀安本来没当回事,但当他看到红豆手中的香囊时,他突然皱了皱眉,让她过来。
“你做什么去?”他问道。
红豆连忙说:“先前兮姨娘送了奴婢这个香囊,前些日子她忽然比划说想要回去,可奴婢找不到了,方才刚刚找到,便打算给兮姨娘送去。”
瞿怀安的目光落在红豆手上,那香囊勾起了他的一些回忆,大多数都是美好的。
他随口问道:“她为何想要回去?”
红豆连忙道:“奴婢也不知。”因着瞿怀安平时对下人还挺温和,红豆又大着胆子补充了一句,“这是先前兮姨娘做好给安少爷的,安少爷没收下,她便赏给了奴婢……”
瞿怀安眼神微动,从红豆掌中拿过那个卖相并不好看的香囊。
他还记得自己当初为了从兮表姐那儿讨来一个香囊而花的小心思,他故意将很久不用的香囊找出来,在地上摩擦得破烂,让兮表姐主动提出要送他一个。
想起过往,他嘴角噙着笑,目光怔怔落在这个香囊上。
然后,他的眼神渐渐有些变了。
瞿怀安突然走出院外,对守在外头的雷鸣道:“去把青儿带来!快!”
雷鸣愣了愣,见瞿怀安神色有异,不敢多说什么,连忙去带人。
青儿和香草被瞿怀安带入护国公府后,就一直安置在别的院内。他私心觉得,她们是兮表姐的丫鬟,即使他要复仇,也不想让她们去伺候韩琇。
见雷鸣迅速离开,瞿怀安手心冒汗,低头死死盯着掌中的香囊。
然后,他又望向厢房,站在院子里自然是什么都看不到的,他深吸了口气,双手用力交握,控制住自己的颤意。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是他多想了,没有那样的事。
但他偏在此时想起了韩琇从到他这儿时起的种种,他也想起了青儿跟他说的话,她说兮表姐是借尸还魂……
在瞿怀安感觉到手不受控制地抖起来之时,青儿被雷鸣连拖带拉地带来了。
瞿怀安将香囊往青儿怀中一丢,只吐出一个字来:“看!”
青儿这两个月在护国公府过得挺舒服,人都胖了一圈,手忙脚乱地接过那香囊后,虽不知安少爷让她看什么,她依然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半晌后她疑惑道:“这是表小姐刚开始学女红时做的香囊吗?”
她刚说完这话,便见瞿怀安脸色顿时变得惨白,正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时,她只觉得手上一痛,却是瞿怀安抢过那香囊冲向厢房,与此同时他惊慌地喊道:“立即叫大夫来!”
雷鸣和青儿都愣了愣,但雷鸣立即转身出了府。
瞿怀安以一种令马嬷嬷惊愕的姿态扑到厢房床前。
他看到“韩琇”安静地躺在床上,面色苍白而痛苦,嘴角还有鲜血溢出,他脑子嗡的一声,腿一软便跪在了床边。
“安少爷!”马嬷嬷慌忙喊道。
“出去,都出去!”瞿怀安嘶声叫道。
马嬷嬷愣了愣,也不敢忤逆此刻看起来又脆弱又令人惧怕的安少爷,连忙出去了,但她并不放心,立即让人去找公爷。
瞿怀安的声音传入甄兮耳中,她没有睁眼。
“兮表姐……”她听到怀安颤颤巍巍的声音。
他又重复道:“兮表姐,你是兮表姐对不对?”
甄兮静静地等待死亡的到来,并不想再说些什么。
瞿怀安颤声道:“你若是兮表姐,你就点头。”
他紧张地盯着她,可见她半天没反应,他又去摸她的脉搏,还在跳。
有什么想法钻入他的脑海,他大声道:“我看到红豆身上的香囊了!青儿说这是兮表姐刚学女红时做的……可这明明是你做的!所以……所以你就是兮表姐是不是!”
甄兮终于睁开了双眼,她有些难过地看向怀安。
在她不打算再告知怀安她的真正身份时,她便想着从红豆那儿将香囊拿回来,然而好不容易让红豆明白她的意思后,红豆却告诉她香囊找不到了。那么个小东西,随便一放就找不到了,想来也到不了怀安手中,她也就作罢。
可没想到,他最终还是知道了,却是在他给她下毒之后。
甄兮吃下有毒的燕窝已经有好一会儿了,药效早已开始发作,她腹中绞痛,浑身无力,神智已逐渐不清。
她眼前的怀安也变得模糊起来。
她张开嘴,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声音。
瞿怀安眼泪瞬间便流下来了,他惊慌地说:“兮表姐,大夫马上就来了,你不要怕!”
见她还张着嘴,他连忙凑上去前去。
他听到了极其微弱的声音在他耳边道:“……我不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