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了看，发现这是个女子。
长发过腰，身姿婀娜，独自站在桥头，像是出世的白色水芙蓉。
“梦……”谢知微及时改口，“澹台姑娘”
澹台梦容貌绝世，不笑时自带几分清冷。但在谢知微唤出她的名字之后，她嘴角扬起几分弧度，顿时春风化雪，平添许多亲和。“恩公。”
谢知微紧走几步，“你还活着么真是太好了！”
澹台梦只是微笑着看他，并不接什么话。
谢知微惊喜之后，许多愧疚就浮出心头。“澹台姑娘，我……对不起你，当初都是我害的你。”
如果他没有来到这个世界，故事就不会被改写，梦梦也便不会惨死。
如果他能再坚持一下，说不定草蟒英雄就能上报系统，救梦梦一命。
澹台梦轻轻摇着头，“恩公不必如此。”
“可是我……”
澹台梦目光清澈：“我想问恩公几个问题，可以吗”
“当然可以。”谢知微自是什么都答应，“我一定知无不言。”
澹台梦问，“敢问恩公，如今世道如何”
谢知微想了想，“时清海宴，四方太平。”
“穆涸世子如何”
闻言，谢知微握了握穆涸的手，那融融暖意让他感到无比安心。谢知微道：“他已放下恨意，学会包容。”
澹台梦点点头，“那，恩公又如何呢”
如何
好像还真没仔细想过这个问题。
八年前，他来到这个世界，那时虽然目标明确，但对于别的事情却是浑浑噩噩，以至于走错了路，也失去了很多挽救的机会。四年前，他在火海中幡然醒悟，对他而言最重要的到底是什么。
如今，这最重要的东西……他已然抓在了手中。
谢知微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他看向澹台梦，“恕我不敢定论，但我希望，可以永生永世留在这个世界，留在我徒弟身边。”
澹台梦静静地和他对视，须臾之后，嘴边的弧度明晰起来。
她点着头说：“如此，就足够了。”
风吹过，几片竹叶洒在谢知微的脸上。
谢知微飒然醒转。
桥上空空如也，只有河流汨汨往前。转过头，发现他正枕着穆涸的手臂，和穆涸一起睡在桥边的树下。
原来是个梦。
不过梦里的梦梦，似乎更漂亮了，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角度刁钻。
穆涸睫毛微颤，睁开了眼，“昨夜走到半路，师尊靠在我身上睡着了，我怕吵醒你，干脆直接在此处安歇。”
谢知微慢慢起身，口中道，“你也累着了，回岁寒居吧。”
穆涸却轻轻拉住他的手，“师尊可知，我为何选在昨日和你回来”
谢知微愣了愣：“为何”
穆涸从后面抱住他，“师尊还记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谢知微认真地寻思道，“今天是庆典的第二天。”
“……”
“你这是什么表情。”谢知微皱眉，拉着他起来，“快回去，你不是还想和我游山玩水，收拾一下去辞别你大师伯他们。”
穆涸依然不死心，“师尊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谢知微一拍脑门，“哦对，今天你云姨要来看我们，那更得仔细收拾一下，那是见你的长辈。”
“……”
“你这又是什么表情。”谢知微无奈，直接从穆涸身上拿了青萍剑，做法御剑。
穆涸神情怔忡，被谢知微强行带到剑上，两个人调换位置，谢知微在后，穆涸在前。这一来，居然成了他们八年前的御剑模式。
穆涸微微回头，声音发颤：“师尊，真不记得今天是……”
“闭嘴！专心赶路。”
“……”
秋重云来玉京道宗，可谓是声势浩大。
如今她母仪天下，身份显赫，就连颜知非这个掌门见了，都要礼让几分。
不过她本人没什么架子，对着谢知微师徒，依然是笑盈盈的，一口一个“道长”，一口一个“大外甥”。
“几日不见，道遥都长成大小伙子了。”
“无双还不肯出门吗没关系，回头我去开导开导她。”
“道长出落的越发仙风道骨，要不是我有了圣上，一定不会……对哦，你也有了我大外甥。”
“咦大外甥怎么看起来没精打采道长你打他骂他了”
弄得谢知微哭笑不得，楚知是撇撇嘴，“也不看看我二师兄是谁，碧虚真人谢知微，整个玉京道宗脾气最好的人，这小子又是他的心尖肉，怎么可能打他骂他不过嘛……”
秋重云狐疑：“不过什么”
“咳，没什么。”楚知是嘴上不说，心里清楚的很。
昨天穆涸还趾高气扬，今天就成了霜打的茄子，二师兄生猛非凡，简直男人中的楷模。
“说起这个……”谢知微心里冷笑，提高了音量，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说，“小师弟，昨日你送来的月饼味道不太一样，应该是特制的吧”
“是……是啊。”楚知是嘴里答应着，心里犯嘀咕。
二师兄脸皮那么薄，怎么还好主动提这件事
“这月饼是不是放了提升灵力的丹药为兄知道你是一片好意，但为兄承受不住，以至于昨日身体欠佳，幸而有你师侄悉心照料。却也害怕出丑，不敢前去登天城参加庆典。”谢知微照着岁寒居里穆涸教他的说罢，便向颜知非拱手，“对不住了大师兄。”
“原来是这样。”颜知非表情缓和了不少，但看向楚知是的时候，又严厉了七八分，“知是，果有此事”
谢知微解释的时候，楚知是心里就咯噔了好几下，此时更是张口结舌，半天才辩驳说：“这个……我没放……”
“那知微为何吃了你送的月饼身体不适”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颜知非绝对不姑息，“既然是特质的，你说说，里面到底放了什么”
“我放了……”楚知是瞪大眼睛看着谢知微，谢知微则微笑着回望，并不替他说什么。
二师兄果然是帮着穆涸！
楚知是欲哭无泪，只好对着颜知非嘿嘿一笑，“我也是为了二师兄的身体着想嘛，那可都是丹房里找到的绝佳灵药。”
“胡闹！”颜知非一拍桌子，“药也是乱吃的你回去闭门思过三天，太不像话了！”
“是……”
“即刻就去。”
“好……”
楚知是一肚子委屈往外走，只能自我安慰地想，二师兄帮穆涸，多半是因为昨晚把穆涸折腾惨了，他心疼得慌。
想到这里，楚知是心里好受多了。
“小师弟等等。”
楚知是快出登天城的时候，谢知微忽然快步追了过来。眉心皱着，好像挺痛苦的样子。
楚知是摆着架子，大爷似的回过头，“二师兄何事”
“小师弟，别怪为兄方才那般，这次毕竟是你做得过了。”谢知微语重心长，“你我难得相见，就别怪师兄护短了。”
他把话说得这么软，楚知是缓和不少，“谁叫那小子目中无人。”
“唉，我已经替你教训过他了。”谢知微所谓的教训，不过是口头上不疼不痒的说道罢了。
可进了楚知是的耳朵里，就成了另一种意思。
楚知是的神色顿时变得暧昧无比，压低了声音笑道：“二师兄果真是厉害啊。”
“呵呵……”谢知微不知道怎么接，只能跟他呵呵。“小师弟，如今丹房是你掌管，可否给为兄一些药膏”
好容易把穆涸哄着留在殿里没跟出来，就是为了和楚知是要这个。
以后做之前，先来一点涂着，就不用那么辛苦了。但绝对不能让穆涸知道，否则，一则这是楚知是给的，二则穆涸知道他特意来索要，一定又要自责技术不好把他弄疼，又要泪汪汪的了。
“药膏”楚知是挑了挑眉，“不会是我以为的那种吧”
“就是你以为的那种。”谢知微老脸发烫。
“没问题，二师兄既然开了口，要多少都有。”楚知是说着，就拉谢知微御剑前往丹鼎城。
既然是穆涸用的，那绝对要来点厉害的。掺点巴豆，麝香什么的进去，啧。
“二师兄稍待，我这就亲自给你置办。”进屋后，楚知是就请谢知微坐。
“不用了，我站着等。”谢知微虽然拿灵力复原了，但还是会有些不适感。
“客气什么，快坐吧。”楚知是一把将谢知微按在椅子上。
谢知微猝不及防，坐得特别实在，顿时嘴里“嘶”了一声，一下子站了起来。
糟了。
“二师兄你……”楚知是看着他这幅样子，先是觉得稀奇，但话说到一半，就顿悟了。
二师兄刚才明显是觉得疼啊。
坐个椅子而已，还能有哪里疼
能让他用这种方式疼的，还能有什么原因
茅塞顿开。
怪不得，在他说到黑狼血的时候，穆涸会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怪不得，刚才谢知微朝他奔跑而来的时候，表情会带着点痛楚。
楚知是和谢知微尴尬的对视了半天，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容，笑容里还带着无数同情和怜悯，“二师兄稍等啊，我这就给你最好的药膏。”
穆涸在殿里左等右等，秋重云都送走了，谢知微还是没有回来。
他一开始只是焦虑，后来就变成恐惧了，难道师尊又要舍他而去
这个揣测刚形成，他就开始胡思乱想了，师尊连今天是什么日子都记不住，现在又迟迟不归，莫非真的是……
不可能，当初师尊都舍命救他了，可见是爱他的，绝不可能莫名其妙地离开他。
是不是昨天他做的不够好是不是师尊对他腻了
穆涸甚至来不及辞别颜知非，就匆匆跑回岁寒居。
一推开门，他就愣住了。
“狗”在池子里捞金鱼吃，一袭鸦青色道袍的谢知微正坐在檐下，手里还捏着一根柳条。
柳叶被掐掉，从他手中散落下去，不多时，一个碧翠的手环便成型了。
穆涸的心里仿佛被什么击中了一般，半晌，才涩声唤道：“师尊。”
谢知微抬头看见他，叹道：“还想给你个惊喜，算了。”
他走到穆涸跟前，“伸手。”
穆涸怔怔地伸出手去，谢知微轻轻地将手环戴在他的手上。
先前的那一根，已经在尹王府的废墟里灰飞烟灭。这一根是新的，比先前的更碧翠，更坚固。
穆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喉头像堵着什么似的，心中也满是愧疚。
师尊明明这么喜欢他，他却还揪着今天是什么日子不放，着实可笑。
谢知微在他脑后拍了一下，“笨，我骗你的。”
穆涸一时反应不过来，只是摸着被谢知微拍过的地方发愣：“……啊”
谢知微笑了：“今天是你我初见的日子，为师怎么会忘呢”
原来师尊都记得啊。
跟他一样，把什么都记得这么清楚。
穆涸死死咬住嘴唇，眼泪却难以抑制地滑落下来。
“唉，又哭了。”谢知微摇着头，无奈地抬手，擦拭他的眼角。
“师尊，我……”穆涸想和谢知微说他错了，他再也不哭了。
可他自己都不会信的。
八年前他重生的时候曾发过誓，这辈子不会再哭。那是因为他当初并不知道，他以后会这么幸福。
他食言得很彻底，但他心甘情愿。只要师尊在他身边，他的人生，将处处充满着惊喜。
“哭吧哭吧，等你哭够了，我们再出发。”
“师尊，这根柳条……我会永远戴着它的，我向你保证。”
“嗯，它永不会再凋残，我也向你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