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果然是装的”
杜七毫不惊讶,冷笑一声,反手就攥住了李凌碧攻过来的手臂。
“王八蛋”
李凌碧挣扎起身,恨意滔天。
杜七抬腿一压,剪住他的双手,忽地笑起来“凌碧,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难得聪明一回,却偏偏沉不住气,演戏都演不好。你现在对我出手,究竟是有恃无恐,还是太过愚蠢”
“杜七,放开我”李凌碧蹬着双腿,想要将杜七掀翻。
但他身子骨本就不如杜七这个习武练功的强健,刚才又吃了不少云片糕,眼下挣扎扭动都费劲,更别提强力反抗了。
杜七说得没错,吸了太多大烟,他的脑子确实是混乱了,被稍稍一激就按捺不住,想要报复,却完全忽略了自己现在根本没有报复的能力。
杜七一手抓住李凌碧的头发,李凌碧吃痛地叫了声,开始破口大骂。
那骂声很难听,但杜七却恍若未闻,只瞧猴戏一样瞧着李凌碧,轻声道“凌碧,你看看你自己。”
“花心滥情,虚伪愚蠢,傲慢自大,除了你身上的秘密和这副不错的皮相,你身上着实是没有什么值得人另眼相看的。偏偏你自己没有半点自知之明,总是一副眼高于顶、目空一切的模样,然而你究竟该是什么模样呢”
“就是现在这个模样。一个低贱的戏子,下九流,玩物。”
李凌碧憋着的一股劲儿到头儿了,他挣扎的四肢渐渐停了下来,骂声一顿,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喘气声。
他大睁着眼,瞳孔浑浊迷离,却仍向上翻去,死死盯着杜七。
杜七微微俯身,贴在李凌碧的耳边,轻声道“凌碧,告诉我你从宣家带出来的东西藏在哪儿了,向我证明你的价值,我仍然会像以前一样,给你做饭洗脚,对你百依百顺。”
“海城的鸦片生意被郁镜之整日打压,但我依旧占了大头,你想吃多少云片糕,便有多少。”
李凌碧的喉结不受控制地动了下。
他的眼睛似乎放过了杜七,狠色消退,正直勾勾地盯着斜前方虚无的某处,双唇翕动,模糊地吐出字来“带出来的东西,在在东厢房的”
杜七神色微紧,凝神听着。
就在这时,砰的一声枪响,猝然在杜七背后炸开。
杜七闷哼了声,身子一晃,当即朝矮床后滚去。
借着矮床的掩护,他拔枪朝窗口开了两枪,便不再逗留,一个箭步冲向卧房的后窗,一跃翻了出去。
跳出窗时,杜七本想反手给李凌碧一枪。他很清楚,李凌碧的东西,任何人得到都是助力,他得不到,也不能让其他势力得到。
但他刚一有停顿的迹象,前面的枪声便再度响起,直追过来。
从枪声判断,至少有两个人。
若在平时,不要说两个人,便是个人,杜七也都不放在眼里,但方才他被偷袭,背后正中一枪,之前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要是再缠斗,怕是于己不利。
不再犹豫,杜七闯出后门,迅速钻进了巷弄之中。
临到拐角时,他脚步顿了顿,回看了那座小院一眼,满是狠戾与不甘。
而此时的小院内,两名汉子逼退了杜七,并未乘胜追击,而是返身回了卧房里,架起了李凌碧。
李凌碧浑身虚软似面条,被搀起来,双腿便打起了摆子。
“你们又是什么人”他问。
两个汉子对视一眼,没答话,其中一个直接一个手刀,干脆利落地把人劈晕了。
楚云声得到抓住李凌碧的消息时,刚做完几份图纸,从书房出来。
“抓回了李凌碧”
他走进卧室,问道。
郁镜之已经换下了准备就寝时穿的睡袍,正在一粒一粒扣衬衫扣子,听到动静,他瞥了楚云声一眼,笑了声“确切地说,是原本没想抓他,但瞧见他再留在杜七那儿人就要废了,便想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要去见见吗”
郁镜之拎过楚云声的外套,走过来,抬了抬手。
见李凌碧,楚云声本就是无可无不可,他对李凌碧并没有什么好奇。但郁镜之显然是想要楚云声陪他一同去的。
楚云声接过外套,没有拒绝郁镜之的提议。
两人一路出了小楼,直奔郁府。
到了郁府,被刘二领路走着,楚云声才发现,关着李凌碧的小院,竟然就是正月十五时凤湘班带着白楚来唱堂会的院子,世事不可谓不巧。
房内昏暗,只点了一盏煤油灯。
晕黄的光亮着,将靠在椅子上的李凌碧勾出一道影来,他垂着头,显得死气沉沉的。
听见开门声与脚步声,他身子僵了僵,慢慢抬起了脸,面孔上闪过了浓重的绝望和灰丧。
然而,走进门来的却并不是那些熟悉的面容。
李凌碧一愣,讷讷道“你们是”
楚云声没有回答,郁镜之则温润和气地笑了下,道“郁镜之。想来,你是听过我的。”
郁镜之
李凌碧一个激灵,险些要从椅子上跳起来。
他对这位民国梨园里的渣攻男主的记忆太过深刻了,无论是他的冷酷无情,不择手段,还是他的狠辣强势,权势遮天,都给李凌碧留下了极为可怕的印象。
可以说,郁镜之在他眼里,就是一个深沉莫测、喜怒无常的魔王。
他记得自己刚穿来时,曾远远瞧过这位传说中的郁先生一眼,相貌看得模糊,已辨不清,但那股子杀人不眨眼的狠戾劲儿,却是瞧得真真的。
他被吓到了,所以之后的日子便是能避开这位郁先生,便赶紧避开。
之前白楚接近郁镜之失败,他都没敢再去鼓动白楚,生怕说多了,把自己牵扯进去,搁到郁镜之眼前。
但眼下,这笑得一脸温和的人说他就是郁镜之李凌碧慢慢地、心惊肉跳地将记忆里那模糊的五官同眼前的人对应着,心头的恐惧与慌乱几乎升到了最高。
好好的,他怎么就被郁镜之绑来了
这个时候,来的人哪怕是顾齐书,都比眼前这情形要强。
“郁、郁先生,您找我来,是”李凌碧压住自己脑海纷乱的思绪,不去想郁镜之的可怕,尽量平和小心地主动开口道。
郁镜之并不打算和李凌碧废话。
他打量了李凌碧几秒,开门见山道“你说你来自百年后的华国,可是真的”
“什、什么”
李凌碧一惊,根本没想到郁镜之一开口问的竟然是这个“郁先生,我听不太懂我、我怎么可能是来自百年后呢,这完全是痴人说梦,太虚假了我就是一个普通人对,对了您知道吗,宣家的药厂研制出了一种奇药,抗生素,您看您需要吗只要您愿意帮我离开海城,我可以把那些”
“不需要。”
郁镜之截断了李凌碧有些混乱的话语。
李凌碧神色一僵,目露恐惧地噤了声。
楚云声在旁听着,倒是也不意外李凌碧终于鼓捣出了青霉素,只是有些诧异他面对郁镜之时的紧张和惶恐。看李凌碧的表现,若是不知道的,还要以为郁镜之是个吃人的魔头了。
房内一时陷入沉默。
郁镜之微垂着眼,似是在思索什么,迟疑什么。
李凌碧低声道“药物您不需要的话,那枪炮弹药,新型机器,我也都可以还有未来的局势,未来将会发生的事,您”
“都不需要。”
郁镜之道。
他调整了下坐姿,抬起眼,却没有去看李凌碧,而是静静望着桌上那盏煤油灯摇曳的灯芯火苗。
静了片刻,他开口道“你所说的,我都不需要。在来见你前,我有一些问题想要问你,但如今看来,却是没有必要了。”
李凌碧微微睁大眼,没有听懂郁镜之的意思。
而楚云声闻言,却大概知道郁镜之犹豫这么久,究竟是在想些什么了。
有些话,他不好去问楚云声,楚云声也不一定好回答,但他可以去问李凌碧,去听李凌碧的回答。而且他总有种感觉,楚云声和李凌碧不一样,他们并不是来自同一个地方。
可话到嘴边,却也没有了去问的必要东洋军南下,海城是否沦陷,这在现在并不是一段历史,也不是一个既定的剧情,而是一个未知的、仍要他们为之努力的未来。
一切都已不同,也必然不同。
最终,楚云声和郁镜之什么都没有询问,便径自离开了郁府。
三人中,只有李凌碧对这次见面完全摸不着头脑,看不懂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不觉得有人真的能拒绝他一脑袋的先进东西,尤其是郁镜之这样一个野心家、大人物。
他思索再三,认为这次见面的拒绝和故作姿态应当是郁镜之驯服他的手段,或是欲擒故纵,或是施恩图报,等等,诸如此类。他一直等待着郁镜之露出真实目的。
而这一等,就是十天半月。
直到他服用完最后一份戒烟药,初步摆脱了大烟的控制时,李凌碧也没有再见到郁镜之第二面。
他开始有些不敢置信地怀疑了。
难道郁镜之那晚所说的不需要,竟是真的他和宣清河、顾齐书、杜七他们,真的不一样吗
但若真是让郁镜之来回答李凌碧此问,他的答案估计是与其他人并无两样。如果没有楚云声,而他又知道了李凌碧的蹊跷之处,那他必然要榨出李凌碧脑子里的东西,来壮大海城的力量。
比起其他人,顶多手段温和些,好看些,但所求的东西却是一样的。他从不认为自己算个好人。
那天他也很想问问李凌碧,在那个未来,新的华国,像自己这样的人还多吗
但他想了想,还是没有问出口。
不过,答案应当不会太差。
李凌碧的事只是一朵小小的浪花,飘过便算了。
把人关起来后,无论是楚云声,还是郁镜之,很快就将李凌碧忘在了脑后,记不起来了。他们有许多重要的事忙碌,而目前最为要紧的一件,便是高澜的接风宴。
八月廿四,天高气爽,秋意渐生。
高澜广发请帖,于望海楼宴请宾客。
楚云声翻看请帖,沉声道“鸿门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