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文敏、厉明二人是上京人出身, 与谢乘云幼时相识,后又在少年学成,下山游历后常有结伴, 所以才与谢乘云成为了至交好友,若要真说起来,彼此必然是有交托后背的信任的。
但鱼丹与楚云声不同。
而姑且不论楚云声身份, 只因他是谢乘云认可的剑侍,那便是要比鱼丹更可靠些。毕竟白龙榜代表的是实力,而非品性与亲疏。
是以,方文敏在鱼丹的传音入密,与谢乘云的反问间, 选择了相信谢乘云。
手中玉扇一开, 方文敏横身拦在谢乘云身前,真气如风萦身“鱼兄,便当是我二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只是你既愿拿出百药丸此种能解世间绝大多数的奇毒的良药,来助谢兄解毒,那方才将近两个时辰过去却为何不拿, 偏要等到眼下”
“此刻便是毒解了, 以谢兄虚弱之躯, 对上林策, 也只有惨败一个结果。”
鱼丹冷肃的面容上并不见被误解的气恼或被戳穿的心虚, 反而异常平静。沉默片刻后,他低声道“我不相信你们。”
“鱼兄,你这是什么意思”方文敏蹙眉。
说着,他就见鱼丹忽然探手朝怀里伸去,当下便攥紧扇柄, 凝聚真气,以作防备。
然而鱼丹却并未做出偷袭发难之事,而是从怀里摸出了一块玉质令牌,令牌上以剑痕雕刻出一个篆体谢字,气息冰寒。
“这是”
方文敏侧目看向榻上盘坐的谢乘云,却见谢乘云眼神微凝,神色隐约现出一丝恍然。
“这是谢家递往寒鸦阁的任务令牌,寻绝对可信的半步定丹高手来为此次开剑台作暗中护卫,我接了此令,故而前来。”
鱼丹看着谢乘云,道“我的身份不便暴露,而且谢家给的要求是保你无恙,寻出暗中敌人,而非保你开剑台首战必胜。
“你身旁三人,唯有方文敏可信。季灵诡计多端,绝不肯真心臣服,你不该对她太过信任,以她为剑侍。厉明痴迷天下各类武学剑法,极易被此诱惑,在你开剑台消息传出后不久,他便得了一本不知来历的剑策手札,行迹诡异,也应小心。”
方文敏先是惊讶于鱼丹竟然是寒鸦阁的刺客,但因寒鸦阁于江湖中亦正亦邪,并不算被正道排斥,便也不觉有什么。
之后又听到剑策手札便是一愣,不由心下失笑。
那剑策手札好巧不巧就是谢乘云外出游历时所得,观后自觉与己身剑道不合,便赠给了厉明,却不想引了鱼丹误会,也难怪他对厉明的离去拦也不拦。
方文敏张口,正欲为厉明解释一番,却忽然见谢乘云扶栏站起了身,毒物侵体,身形摇摇欲坠,忙忘了要说什么,抬手搀扶。
谢乘云对方文敏摆了摆手,勉力站直身体,接过鱼丹手中的玉质令牌,端详少许,方叹了口气,朝鱼丹歉然拱手,目露惭愧“此乃谢家令牌无误,却是我小人之心,误会鱼兄了。”
“无妨,此事谨慎是应当的。便是这枚谢家令牌在此,也可能是造假,或误入贼人之手,不可不防。”
鱼丹并不在意,坦然说道。
方文敏见状,虽仍感觉某些地方尚还说不太通,但见谢乘云这脑子相当灵光的人都信了,便也不再庸人自扰,也忙诚恳致歉“鱼兄,实在对不住,将你一片谨慎好心如此恶意揣测,是我错了。”
“方兄关心则乱,我明白。”
鱼丹道。
方文敏没想到鱼丹看起来孤僻冷酷,但却心胸如此宽广,当真是个可结交之人。
鱼丹又取出一个小白瓷瓶,将其递给谢乘云“这就是百药丸。我离开寒鸦阁时,听闻有西域与苗疆之人北上,便担心有奇毒出现,故申领了一瓶。谢兄服下,我与方兄运功助你化开药力,逼出毒素,不出半个时辰,便能行动自如。”
“至于与剑窟林策的首战,季灵若真无异心,以其白龙榜第四十的实力,战胜林策的剑侍,拖够足够的时间令谢兄恢复,必不是难事。谢兄大可放宽心,先行服药逼毒吧。”
谢乘云颔首,倒出一枚莹白药丸,抬掌送入口中,闭目坐到了小屋中央的蒲团之上,运功逼毒。
方文敏与鱼丹分坐两侧,真气运转,相助谢乘云。
“谢兄,楚姑娘,当真是那个妖女季灵”方文敏见谢乘云脸色开始好转,便按捺不住心中的困惑不解,试探问道。
谢乘云未睁眼,只点了点头“她已归降谢家,身上留有我的手段,不会背叛。”
闻言,方文敏松了口气。
他不似鱼丹,对谢乘云的了解只停留在江湖的口耳相传间,比起外界的翩翩公子,正人君子之类的形象,谢乘云在方文敏眼里,可是个七窍玲珑心,只有他算计别人的份儿,绝无别人算计他的。
所以他相信谢乘云绝不会被季灵所惑。
若下毒之人并非季灵,也不是厉明,那就只剩下昨夜交手那些人了。
但他不是厉明,性子耿直,虽聪明,但却常被情义蒙眼,昏了头脑,一提起交手之人下毒,便匆匆就要去找,他粗通医术,是当真没有发现昨夜的下毒之人究竟是谁。
所有挑战者都未近十阶之内,谢乘云也未被利器所伤,那些需接触身体或血液才能奏效的毒必然不行。
但要说是毒烟那类,扩散开来的,绝大多数都会被护体罡气隔绝,少数奇毒可以穿透护体罡气,可这样隔着十阶下毒,毒烟毒雾散开,便是无色无味,被山巅夜风一吹,也会误被观战人群吸入。
下毒之人可以预先服下解药,但观战之人总不会提前预知,所以怎会只有谢乘云一人中毒
那下毒之人必是身边之人了,亦或是身边器物提前涂抹了毒液
如此想着,方文敏又看了一眼专心输送真气的鱼丹。
然而,还不等他抽丝剥茧地回忆分析起自己等人与鱼丹的举止,和谢乘云周遭可能被下毒的事物,小屋外便突然吹来了一阵阴冷的微风,半掩的门发出嘎吱哑音,蓦地闭合。
“不对”
方文敏霍然警觉,立即收功,旋身而起,玉扇划出一轮弯月,荡开浩然正气。
屋内忽然黑暗,骄阳自窗口洒入的光芒于刹那间被吸纳无影。
明明正午时分,此处却似子夜深沉。
灵觉与感知扩展,触及四周黑暗,却如坠泥沼,根本无从探查。
方文敏心头升起极度危险之感“鱼兄,谢兄,小心”
话刚出口,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自头顶天灵盖与身侧徐徐侵来,好似从地府鬼门溢出的刺骨寒风,又犹如毒蛇吐信,黏腻诡异。
浓密的黑暗如潮水,层层推出一道缝隙,露出其内两道身影。
一人面若好女,秀美娇柔,却生男儿身,一人容颜粗陋,干瘦如柴,却是壮女子。二人形貌姿态殊异,但双手却都缠着密密麻麻的丝线,只是男子丝线为黑,女子丝线为红。
“魔道双妖,胭脂虎、素女蛇”
方文敏一眼便认出了两人身份,面色大变。
“小子倒有些眼力。”
手缠红线的胭脂虎粗声粗气道。
号称素女蛇的男子阴柔一笑,轻声细语道“你整日在门内闭关,连江湖上的少年英才们都不识得了。这位方小公子可是太易道宫的嫡传,虽只在本代嫡传弟子中排了个第三位,但不论见识还是实力,可都不容小觑。”
方文敏死死握着扇柄,心中飞快地思忖着对策,但无论如何去想,却都是十死无生之局。
这并非是己方三人太弱,而是胭脂虎和素女蛇二人不是寻常高手,而是定丹后期的散修强者,虽未能登上惊神榜,但在全天下的魔道强者里都是排得上号的,绝非他们三个能抗衡。
这是实力、境界与战斗经验的差距,无可超越。
不能力敌,那就只能拖延时间,等待救援。山野中绝对有谢家的定丹强者暗中保护,即使厉明叫走了几人,也绝不会是全部。谢家千年底蕴,又极为重视谢乘云这个嫡子,开剑台此等大事决计不会马虎。
“两位既知我是太易道宫嫡传,那也应当知晓我太易道宫为天下四观之首,护短是出了名的。若近日我于仓溪山身陨,观中长辈定会推测卜算,锁定凶手,为我报仇。”
方文敏冷冷道“两位前辈,请三思而后行。”
闻言,胭脂虎哈哈大笑“若是没有断绝道家卜算之法的秘术,我们夫妻二人可不敢接下这笔买卖”
“小子,我们也不想杀你,平白惹上太易道宫,但谁让你别的地方不去,就偏偏来了这里谢乘云的命我们是要定了,为防止走漏风声,你跟后头那耍枪的小子,也都要死”
方文敏脸色连连变幻,咬牙道“究竟是谁买谢兄性命两位前辈,我们即将身死,便是做鬼,也想做个明白鬼,还请告知仇敌身份”
素女蛇冷哼了声,讥笑道“方家小子,可不要给我们来这一套了。和我们夫妻扯这么多,无非是想拖延时间。但本座大可告诉你,来仓溪山的定丹绝不止我们二人,若你等的是谢家定丹来援,那怕是只能做梦了。”
“呵呵,知道我们明知你想拖延时间,为何还同你这将死之人废话这几句吗杀你们不难,但要动静小些,不引天象变化,不惹来半山亭和上京那些定丹的目光,却还是要费些手脚的。”
方既明心头一沉,当即左右环视,便忽然发现不知何时,四周的黑暗中竟缠满了无数根红黑交错的丝线。
它们好似蛛网,将蒲团旁的三人全部笼在其间,寒意砭骨,杀机无处不在,仿佛有千万细刃锋芒直指,令人悚然。
周遭空间如被切割扭曲,阴冷气流涌动,犹如一只只猝然刺出的鬼手,渐渐束缚住被围困的三人的身躯四肢。
如落网飞蛾,将被捕食融化。
“不能再等了鱼兄,助我”
方文敏陡然大喝,刚张口,玉扇便已飞出,直切四面千丝。
玉本易碎,扇本风流,然浩然之气流转加持,却令玉扇于无尽灵巧变化之中,给人以沉拙古磨之感。
道家玄秘变化蕴无穷,时隐时现,想避难避,古磨沧桑可纳红尘,可碾万物。
正气冲荡,撕破阴风一角,玉扇骤然闪现,连崩数根丝线。
然而,还不等方文敏为此奏效的攻击露出喜色,那些断开的丝线便真如飘飘的蛛丝一般,晃了两晃,竟再度黏在一处,更是反之将玉扇缠住,令其挣脱不得。
方文敏背后,鱼丹也已出枪。
黑铁长枪重达千钧,一击钻出,犹蛟龙飞天,腾云驾雾,嘶鸣长啸,欲要问天问地,退角化龙
可这一枪刺出,却好像力沉泥海,无处着落,动也不能再动。
“两位小兄弟,可别费力气了,乖乖等死吧。”
素女蛇以男子音色娇声笑着,瞟了一眼仍坐在蒲团上面色苍白、艰难逼毒的谢乘云,道“要怪就怪你们两人眼光不好,结交了这么一个好友,黄泉路上,就一同作伴吧”
话音落,四周丝线刹那收紧下压。
方文敏四肢麻痹,真气溃散难聚,面上目眦欲裂“呸,此时都不忘挑拨,我若听信了才是傻子要有来世,我还愿与谢兄做好友,仗剑天下,除魔卫道”
鱼丹喝道“某亦然”
素女蛇面色一沉,冷哼一声,正要快意地看着这三名少年天才被千丝万缕的细线切成肉泥,却忽然感觉自身气息一滞,空渺渺的黑暗中,剑光闪现,并着一掌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