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漆黑的老房子屋内, 触目皆是伸手不见五指,空气中还隐隐散发着发霉的味道。
月光从外面透进来,勾勒出地上模糊的两道黑影, 少女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瞥了眼地上的倒影, 看清了身后的人拿着的东西是什么形状。
但她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只是缓缓放下了手里的钱夹和证件。
身后的人顺势抬了抬手,在她后脑勺上敲了敲, 含着警告意味。
叶晚却毫无预兆地转过身来,任由那黑漆漆的东西顶在眉心, 她睁着一双眼,看向男人的脸。
尽管什么也看不清, 但那双眼睛在夜里亮得出奇,叶晚对上这双眼睛许久之后, 开口问:“我妈在哪里”
男人的表情一顿,又很快收敛起来, 恶狠狠地道:“胆子不小啊这么想去见你妈”
叶晚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似乎根本没看见头上顶着什么东西。
两人一时间就这样僵持不下, 片刻后, 男人似乎是手抬着太久有点累了,突然收回手,拿着那东西漫不经心地把玩着。
他看着叶晚,似乎是在考量什么,眼中有东西一闪而过。
叶晚没有错过这飞快闪过的情绪, 她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后退一步坐在了沙发上。
男人看着她的动作一愣,似乎没反应过来。
“你站着不累吗”她问。
男人听着这语气,有些啼笑皆非,他撑着腰,用拿着枪的手摸了摸鼻子,半晌后才不解地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叶晚扬了扬下巴,道:“你坐下说话,我仰着头很累的。”
他终于绷不住,脸上的表情变来变去,最后还是坐了下来。
叶晚又拿起了沙发上的证件,看着上面和男人完全不相似的人像照片,拿在手里扬了扬,对他说:“叔叔,判几年你知道吗”
男人嗤笑一声,没答话,契而不舍地问:“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叶晚把玩着手里的证件,随口道:“下火车后。”
他睁大了眼,脱口而出一句:“不可能,你都没见过我。”
叶晚抬起头,对他晃了晃手指头,摇头道:“不,我见过你,而且是两次。”
男人沉默下来,开始思考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
叶晚没有心情等他慢慢猜,直接道:“第一次,是在叶家的书房窗边,你们没发现我。”
男人恍然大悟,又问:“那第二次呢”
叶晚把证件扔回沙发上,平静地道:“元旦节前一天,你在电影院外面偷了我们的钱包。”
“我靠!”他顿时骂了一句,“我当时戴着帽子,这你也能认出我”
“这跟看不看得见脸没什么关系,你自己不知道吗”叶晚看着他,突然问。
他愣了一下,反问:“知道什么”
叶晚无奈地摇摇头,回答:“是气场,你的气场跟普通人不一样,就算你乔装得再成功,身上和眼神里的东西,都是很难改变的。再加上你的身形我已经见过了两次。”
男人跟见鬼了似的看着她:“你这孩子太可怕了,你才多大啊”
说完又嘀咕了一句:“真不愧是她的好女儿。”
叶晚听清了,但她不骄不躁地继续道:“而且,你的演技太烂了。你应该不擅长这种事情吧,你最好找个人帮你拍下来,自己看看。”
被一针见血戳穿弱点的人脸色都青了,他憋了半天,才挤出一句:“就算这样,你又凭什么觉得我不会杀你万一我就是坏人呢,你怎么办”
叶晚这次沉默了。
她看着男人片刻,才轻声道:“你们不该用我妈的手表来骗我,虽然能成功把我骗下车,但也仅限于此了。”
“这块手表并不值钱,只是一个普通的半手工制品,没有人会放在身上,除了珍惜它的人。”
叶晚低下头,继续道:“你一边带着这块表,一边给自己设定了一个穷凶极恶的角色,前后矛盾不说,还很降智商。”
男人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瞪着她好长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我想,你们是打算把我骗下车,然后吓唬我让我知难而退,自己回家。”
叶晚说着竟然笑了一下,抬头看着他,又道:“但你没想到我会在这儿守着你不走吧所以今天耐不住了出来给我下个套,让我来找你。接下来你的计划是什么再吓我一次让我逃走,还是干脆把我弄晕了送回家”
被猜中所有计划的人闭着嘴,心里一万匹草泥马飞奔而过。
叶晚看着他的脸色,决定安慰一下他。
“其实你这个计划是可行的,我也直到刚刚才敢确定我的猜测。你最大的破绽不是你的演技,我那时候根本没有精力去分辨,都是后来才回过味儿来。”
男人终于开口:“那我是栽在哪儿了”
叶晚看着他许久,慢慢道:“你不该说让我去地底下见邢芸,我很确定,她没死。”
男人愣住半晌,才叹口气,抹了把脸。
“真是败给你们母女俩了。”
叶晚直起身,又一次问:“我妈到底在哪里”
他却摇摇头,认真地说:“晚晚,这件事我不能告诉你。”
叶晚猛地站起来,抬高声音道:“我只是想确认一下她现在怎么样,我有这个权利吧”
她往前走了一步,看着男人说:“不管她到底在做什么,我都不想知道,我只想见一见她,其他的我都可以当作不知情。”
男人坐在沙发上,沉默地看着她,没有接话。
叶晚也站在原地一声不响地盯着他,执拗地不肯移开视线。
最后,他站起身来,低声道:“不早了,休息吧,明天我送你回家。”
男人走过来,拍了拍叶晚的肩,就准备走进卧室里。
叶晚一动也不动地站着,突然开口道:“她和我爸离婚,不是因为出轨。她没有出轨,我爸也没有。”
男人脚步一顿。
叶晚没有停下来,继续一字一句地说:“她净身出户,和叶家划清关系,一个人定居c市。没多久她就在c市失联,我去找她的时候,她甚至不敢开门,如果不是听见我的名字,大概她会一直躲着。”
男人转过身来看着她。
“我和白恬到c市一定是暴露了她的位置,所以她让我带白恬出门玩,然后让你把钥匙偷走,为的就是把我们支开到刘爷爷那里。”
叶晚转过头,盯着他的眼睛,声音出奇的冷静。
“她送我们离开后,立刻出了事,叶成泽连遗体都不让我看一眼,就迅速火葬。c市这边的新闻媒体也很快没了水花,就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推动一切,让她快速且悄无声息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她往前一步,看着男人那张相貌平平的脸,最后道:“你以为让我回家,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吗不可能的,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继续瞒着我难道就是为我好吗这种自以为是的把戏,你们到底要玩到什么时候”
男人沉默地看着她那双明亮干净的眼睛,最终还是长叹了一声。
凌晨两点,叶晚坐在沙发上,听着电话里传来的漫长嘟声,连自己也没察觉到脸上紧绷的神情。
男人站在一旁,一声不响地抽着烟。
那机械的一声又一声好像没有尽头一样,少女捏着电话,手指用力到发白。
终于,电话被接通,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老三,事情怎么样了”
叶晚咬了咬下嘴唇,克制住颤抖,开口道:“妈。”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下来。
她张口嘴,无声地吸了口气,又道:“让我见你一面,我保证见到你之后,就立刻回家。”
此刻的静默就像一种透明的凌迟,叶晚说完之后,安静地等着时间一分一秒走过,另一只手不自觉地掐在掌心里。
不知究竟过去多久,电话那头的人才轻轻叹息一声,回答道:“好。”
首都的盛夏深夜从未入眠过,因为有太多的漂泊和落寞,它们隐藏在霓虹灯与车水马龙之中,从夜黑到天明,独自舔舐着旁人看不见的伤口。
穿着睡裙的人从浴室里出来,将头发擦了个半干之后,就随意地散落下来,不再多打理。
她按下咖啡机,接了一杯热气腾腾的拿铁之后,慢慢走回书房。
电脑被唤醒,屏幕右上角的时间显示着凌晨三点半,她扫了一眼之后,拉开电脑椅坐下。
被拆开的文件袋还放在桌上,她却没有再拿起来。有一口没一口地喝完咖啡后,她按开桌上的小灯,拿起一旁的信封。
信封边沿是红蓝色的条纹,上面贴着三张邮票,正面用有些潦草的英文写着收信人和地址。叶晚看了一眼上面盖的章,然后慢慢撕开信封,拿出信纸。
“写给妈妈最爱的晚晚:
时间过得真快,马上又要到晚晚的生日了。今年晚晚想要什么礼物妈妈最讨厌挑礼物了,要不凑合着随便买点什么吧
反正晚晚从来都不挑剔,我买什么你都喜欢。
有时候妈妈会想,世界上怎么会有晚晚这样聪明懂事的孩子最不可思议的是,她还是我的女儿。
生下你真是我这一生做的最正确的事情,我每天都这么认为。
今年我的女儿就要二十六岁了,真想亲眼看一看你现在的样子,是瘦了还是胖了,有没有太累顾不上吃饭休息你听妈妈说,到了二十五岁,保养就是很重要的事情了,一定不要对自己的身体太坏。妈妈希望晚晚一直都是最漂亮最自信的样子,让全天下的男孩子都梦寐以求。不怕你笑话,以前妈妈在学校里就是这样。
不过,我也没有后悔过选择你的爸爸,否则我怎么能那么幸运地拥有你呢
妈妈在这边一切都好,冬天的时候去山上滑雪,春天还去公园里赏樱。可惜这边的夏天实在是太热了,我每天都不想出门,还因为晚上没忍住偷吃了几口冰淇淋,吃坏了肚子。
现在医生监督着我,什么都不让我吃,没劲透了。
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千万不要生病,那样的话你就会跟妈妈一样,想吃的不能吃,想去的地方也很难去一次。
好了,医生要来查房了,我不能写太多。最后还是想偷偷问一句:晚晚现在有喜欢的人了吗不要害羞,只要是晚晚喜欢的,妈妈都支持你。等我病好了,就带着喜欢的人来看我吧。
这里的枫树很美,妈妈想带你去看一看。”
桌上的咖啡杯还残留着余韵,温度却早已消失殆尽。
叶晚合上信纸,动作轻柔地塞回信封里,然后站起身来。
她走到书柜前,打开柜门,从最上面的一排取下一个铁盒子。
按下密码锁打开盒子,叶晚将新的信封平整地放进去,和里面的其它九封信放在一起,然后再次锁上铁盒子。
“晚安。”她站在空无一人的房子里,轻声说。
周六上午,白恬照常起床洗漱好,给自己做了个简单的早饭。
然而还没开动,门铃就被人按响。
她走到猫眼后面看了一眼,本想直接当作没看见,门外的人却先一步开口道:“开门吧,我都听见你声音了。”</p>
白恬没什么表情地拉开门,堵在门口,问:“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