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斓的阳光斜照进屋,天花板上的金属小玫瑰,枝桠一簇叠着一簇,带着重影儿。
没有酒精,只有朋克。容修眼底泛了红,脑中也一片斑斓。
蒙太奇般的画面。那年夜里盛开的少年,清晨的大雨,桌上的雪茄,威士忌杯中的烈酒,劲臣在微光中的瞳仁儿……他分不清楚,也遭受不住。
容修垂着眸子,指腹拭他眼角,看顾劲臣可怜又可爱地蹙着眉,眼角淌着泪儿,稍一碰着这小东西就连哭带颤的,叫人不忍欺负,还不自持地虐着。
循着结实的肌理,劲臣轻微地抖,扭着蜷起,攀容修笼罩下来的宽阔肩膀,像搁浅在沙滩上软滑的鱼。
烈酒烧在四肢百骸,仿佛酒醉,桃花招子晕眩,迷蒙蒙,半睁着,迎着容修极尽温柔的视线,上不得、下不得,只能沉醉恍惚。
光线里膝勾挂着,隐约见小腿侧边那道醒目的伤疤旁也有咬痕。腰上一圈红痕,被容修两掌掐的。
容修放柔了声音,低低问他:“大马商场更衣间,你说想要给我生孩子?”
顾劲臣一听,红着脸别开,又像被羞辱了,瞪着眼:“是胡思乱想,你当成笑话听。”
看他这无措又可怜的样子,容修却并不觉想笑,一点也不。
劲臣从不会随口对他说什么,一定是胡思乱想的狠了。
想起白夜问的那句:
——你知道微笑抑郁么?
顾劲臣是演员,演员有很多特质,他有着丰富的想象力,体验派优秀代入能力,擅长自我构建不现实世界。
癌症般地,像着了魔,像鬼打墙。
困在心结里,钻了牛角尖,找不到出口,抑郁殒命的演员,不知凡几。
而顾劲臣的sub特质与需求,也最擅长将外界压力全部附加在自己身上,沉陷在他自己虚构的缺陷世界里,痛感,谵妄,幻想,自罚,自厌,自责,愧疚,自律,内省……
容修很清楚他现在的任务,一旦有家人压力,或外界舆论,顾劲臣不会暴起反抗,家庭教育让他成为了这样的人——当然,前提是他身边没有容修。
容修在他耳边低低地说,“顾劲臣,那我们就试一试。”
这么说着,容修撩劲臣额上发丝,那把小烟嗓低沉,“那么,就当我们一直在试。我复诊时,看到很多一直在试的伴侣,他们一起承担,痛苦,却还活得好好的,还很恩爱。”说完两掌托住人带过来,盯着顾劲臣难以置信、似迷惑而又喜悦的眼睛。
迷蒙中劲臣忘记了时间,脑中一片混乱,耳边只有容修说的话,他不知如何是好,遮住眼睛发出喃声,像在低哭难过,又似被那天真逗笑,闷声应他:“好。”
两只手挤在头顶,手指绕上繁复的、小玫瑰花纹的金属床屏。顾劲臣扬着脸,颈子仰成一道弧,小巧喉结有小片痕迹,揽着人不撒手,慌而羞怯。
他能感觉到,容修有心事,也想对他说心事。几乎猜到了,便愉悦,也有耐心,更体会到先生给予的每个瞬间都是情难自禁抑,是疼爱,也是惩罚般的恩赐。
光线越来越强,忽明忽暗,浅金色,橘红色,映出小玫瑰繁复的重影儿,卧室里有可怜可爱的哭喃,和着容修低沉带笑的轻哄……
太阳越发地往西,那影儿一点点地移,天花板染了夕阳,垫在容修掌心里,劲臣脑中绽着烟花,晕醒不知几回。说着迷糊话,可怜兮兮地哭着,还带着骂,哭骂着说他是动物世界里的,让容修快些赶紧给他。
真丝被滑落在地,缭乱了半面被单,窗边有鸟儿叫声,天光变成浅金色。容修凶悍到了傍晚,知他得了欢愉,捧着他托高几分,牙齿叼住劲臣的耳朵,他嗓音哑沉,“给你,生几个都行。”
顾劲臣抖得更加厉害,桃花眼儿半合半开,泛着星星点点的泪光,着嘴唇说不出话。
两人世界欢纵中最隐秘的对话。
三十岁这年,两个男人拥有了共同的隐痛,他们从此共同承担,互相舐着伤口,也不害臊地一起天真幻想。
浴室里这回洗得久,两人很少不加措施,站在热水里,劲臣臊得慌,推着他不叫他看。容修就让他唤先生,捞着托着,任他羞得快哭,帮这糟心的小东西洗干净。
天色渐暗,主卧内一片红霞,流光溢彩,好似入了洞房的光景。龙庭主卧景色美,怀里人那景儿也美。顾劲臣窝在他臂弯里,空调被半遮一簇粉。容修圈着他,伸手去够遥控关上窗帘,挡住了渐沉的天光。
感觉好像睡了很久,其实并不长时间,大概半个多小时。劲臣先醒了,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俊脸。
那句俗话怎么说,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地。
影帝脑子异常清醒,皮肤透着粉亮,桃花眼儿泛着光。
哪儿像三十一岁,来了回,进了出,一滋一润下,简直逆生长,一发入了魂,美了容,操光了年华,干掉了岁月。
不过,顾劲臣倒没注意这些,一双精明的眼睛水盈盈,盯着爱人许久。
容修沉睡着,劲臣就思考回忆,想方才云朝雨暮时一幕幕画面,又想在厨房他支支吾吾,还有在餐桌上,兄弟配门子的趣事儿。
幻幻说的那些话,劲臣心里有了计较,虽然不能明确,但也猜出个大概。不过,容修好像完全没和兄弟们同频。
直到华灯初上,影帝轻轻地笑一声,当即又掩了那小声儿,这才感到口干舌燥,想从他怀里挪开些,去拿柜上的水杯。
容修整个人罩着他,护食儿得要命,连夹带抱的,劲臣挪也挪不开一点儿。
劲臣忍了一会,怕嗓子太干会咳嗽,连忙使劲儿扭着身,伸长胳膊,试图去够水杯。
两人总是睡在容修这边,另外半张床空出来大半边的地方,劲臣艰难地撑起来些,一抬头才看见,容修这边的柜上,只有两人的手机平板。
顾劲臣试图转身,望向他身后那边的床头柜,他的影帝专用水杯离得实在是远。
于是,劲臣伸着胳膊,像被沉睡的大狮子一爪子摁住的小动物,挣扎着伸手,拼命地转头,蠕动,扭爬,发出哼唧声……
刚挪开一点,就被容修一把捞进怀里,咕哝了一声“睡觉也不老实”,闭着眼睛,梦呓般地,唇贴着劲臣脸,把人护在怀里抱好了,下巴噌他额头,哄着,拉着被角往胸膛埋了埋,摁头睡。
劲臣窝他怀里,还没等回应,容修就又睡着了。
容少校肯定不会承认这个的,坐有坐相,站有站相,睡觉在硬板床,端端正正。容修曾严肃地说过,他睡相很好,翻身都很少。顶多旁边有兄弟时,他会抢被子,这是本能。
以前刚同居时,确实是那样的,仰面朝天直挺挺,夜里劲臣一翻身,他就突然睁眼。
“想喝水。”劲臣实在忍不住,京城太干燥了,轻咳着,在他耳边哼唧,“口渴,难受。”
睡梦中,容修突然睁眼,迅速翻身,劲臣还没反应过来,人就利索地撑在了他身上,一眨眼的工夫,像作训时翻越什么障碍物似的,从劲臣身上一下翻越了过去。
太快了,像大脑接收到命令,身体本能在执行,眼神没怎么聚焦,脸上也没什么表情,翻到了劲臣那边。
劲臣浑身紧绷,连忙要坐起来,“你躺着,我自己来。”
话说完,容修拿到柜子上的水杯,回身递给了他,这才醒过神般地,打量劲臣的脸色,“几点了?”
劲臣捧着水杯灌了几大口,水杯递还过去,“六点多吧,快七点了,肚子饿吗……”
话还没问完,容修放下杯子。直接躺到他那边,再次伸手,把他捞进怀里,“不饿。”
劲臣一动不动地蜷着,手碰了碰自己的嘴唇,肿了,身上倒没觉酸疼,被窝里热乎乎。遮光帘合着,卧室里分不清白天黑夜。
主卧里安静很久。
“是不是互相退了一步,家里人的意思是,想让我们收养一个?”劲臣轻声开口,往他颈间拱了拱,“我也想过的,不过要求很高,正常夫妻都很困难,最主要的是考虑到你家里情况,还有继承问题,我不敢想……”
容修还没想好怎么说,听到劲臣主动提起,他略带诧异眨了眨眼,直接道:“不是,跟家人没关系,只是有个学生,我资助了一年,之后看你,你决定。”
容修就给劲臣简单讲了讲烁烁的情况,并没有说得太细,其实他也只见过几面,和孩子相处的日子加起来不到两周,不算太了解,也不会和小孩相处。
容修一伸手,触他背上滑腻,“手续是去年冬天办的,监护方面我妈有认识的人,不行就继续交给她处理。”
劲臣静静地听,听他说那孩子有天生眼疾,他心里就是一哆嗦。
而后容修又说,让小孩先学盲文,也许将来还能教教他,如果他学不会,就让劲臣学,学霸肯定能学会的……
“好好的,如果……我哪儿不好了,将来你老了,也有个伴儿。”
容修最后这么低声一句,再说什么,劲臣就听不清了。
这才是容修那么做的……最主要的原因吧。
一股股汹涌的情感渗透进骨髓里,他一时无法动弹。
指尖徘徊向下,容修抚到他腰窝,轻轻帮他揉:“如果不行,觉得麻烦,再想办法,我和你工作都忙,监护方面就挪走,给他找个孤儿院挂着,资助金额方面……”
劲臣蓦地撑起来,伏在他胸膛一下堵住他的嘴,“说好的这些事交给我,我知道怎么处理的,你千万别跟着担心上火,再说了,管都管了,我不会扔掉小孩。”
容修张手抱住他,任他在脸上慌乱亲啃,欣慰地笑出来:“好,听你的。”
劲臣埋在他颈窝,热热的,仰脸贴着他呼气:“是什么样儿的小孩?”
“不好说,不知道怎么说。”容修蹙着眉,想了想,垂着眸子打量劲臣的脸,“到时候你就知道了,鼻子眼睛的,就那样儿,看你眼缘儿,都随你。”
劲臣问完就后悔了:“……”
在他预料之中,容少校哪儿会形容人,连画画也不会,还脸盲,不管形容谁,好不好看什么的,顶多就一句:有鼻子有眼儿的,还行。
“星期天,先带你去恒影。”容修忽然转了话锋,“整容的事我知道了,你怎么想?”
劲臣浑身一僵,勾着他脖子,不撒手,唇碰到了容修眼睛,“不是整容,不动刀子的,我是演员,不能乱动,就是保养下。到时候,先听听,我又没做过,反正只是开个会,聊一聊,我们一起听听?”
容修捏他下巴提起来,舍不得少看一眼:“有什么好听的,反正我怎么想的,你明白,等我过去见我哥,给团队一个交代。”
劲臣嗯嗯点头,只装糊涂地迷茫着,哼哼唧唧说一堆有的没的,又眼角儿,又皮肤的。说到兴头上,就勾着人问,先生喜欢吗,如果老了,你还喜欢吗?
又说网上的路透照,说那时候浑浑噩噩,想你想得发疯,说想他,爱他,想得要死,也爱得要死……
那张嘴儿开开合合没个完,唇热乎乎地发着肿,像颗熟透的果实,叫人剥开来尝。
逻辑上听着好像哪不太对,但又自然而然,从整容变成了没完的情话,少校先生的那点儿火气不知怎么就被磨磨叨叨说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