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修刚才说什么?
太过震惊,话没问出口。
白翼脸上笑容僵滞,没缓过神,却早已下意识地抬手,紧紧抓住了自己的贝斯。
容修握着白翼的琴颈,白翼也没有松手。他不能松手。京城小伯顿不可能放开他的贝斯。
就像战士不会在战场上放下他的武器。
电光石火间,两人眼光相触,火光四溅,手上都加大力道,贝斯琴颈在两个男人的手中岌岌可危。
白翼手臂肌肉暴起,身体僵硬到极点:“别闹了,你什么意思?”
“听不懂?”容修面无表情,气势矜冷,“我说,去那边,观摩。”
周围的气压越来越低,气氛急转而下。
沈起幻愣在原地,刚上前两步,身形便顿住,一把拉住身边要上前劝架的小宠和冰灰。
组band像组家庭,乐队是一部精密的机器,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零件。
“换掉担当”意味着什么,没有人比从小玩乐队的男人们更清楚。
即使从前排练时再犯拧子,男人们因配合打成一团,任谁也没有“一摔琴不干了”,队长更没说过要让谁下台观摩。
这是队长的决定。沈起幻没上前。
乐队成员编配,是大原则问题,不是哥们插科打诨、勾肩搭背劝一劝能解决的事情。
白翼半晌不吱声,细看容修的神情,沉下铁青的脸:“不懂,我听不懂。”
容修嗓音淡淡:“是队长说话你不懂,还是我说话你不懂?”
白翼怒气汹涌:“队长?你拿队长压我?”
容修波澜不惊:“白老二,现在是团队排练,注意你的态度。”
“态度?我他妈站在这儿,就是排练的态度!”白翼低吼,“你说清楚,什么意思,你想让我下台?”
“我想?”容修勾唇,强大气场扑面渗透过来,冷厉的上位者气息从周身散开。
容修字斟句酌:“白翼,你听清楚,这是命令,不要耽误团队排练。”
两个男人面对面而立,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白翼几乎把下唇咬破,眼中闪过一丝仓皇,望向沉默的沈起幻,又扫过不敢动的两只崽。
与以往不同,兄弟们都没有过来拉架,更没有过来阻止队长这么做。
白翼视线收回,紧盯着容修,话语仿佛卡在喉间:“我技术有问题?”
“技术没问题。”容修稍一使力,将贝斯从白翼手中夺过,转身道,“配合团队工作。”
容修冷眸一扫,叫人生生感到一阵寒意。
沈起幻回过神,赶紧背上吉他。
向小宠和聂冰灰已吓傻,慌得不知如何是好,连忙坐到架子鼓和键盘前。
容修垂着眸子,调试贝斯效果器,而后静默伫立于话筒前。
其他成员准备就绪,排练室一片死寂。
容修沉默一动没动,没有示意开始,似在等待闲杂人等退场。
白翼眼眶一红,压下心中的不甘与屈辱,嘴唇颤抖了下,似哭似笑点了点头:“好,好,我配合。”
说完拔腿就走,大步直奔隔音门走了去。
“站住。”
轻烟嗓冷峻。
“现在是团队排练时间。”
白翼停步,背朝着兄弟们,肩膀怒抖,浑身哆嗦,似在强忍着发作。
良久,白翼突然转过身,火气席卷上头,虎目染了血,怒瞪着容修。
容修脸上看不出情绪,眼中平静无波,迎着他的视线,丝毫没有避开目光。
白翼双手握成拳头,手背上青筋直暴,愠怒与容修对视着。
遥遥地,兄弟俩眼光相撞,谁也没有退让。
排练室一片死寂,落针可闻,静得可以去死了。
白翼双眼愈发红,忽地轻笑了声,终归什么也没说,转身坐在沙发扶手上。
兄弟们一颗心悬起,连沈起幻心里也在打鼓。
容修从不会剥夺、削弱任何一位队员的权力与重要性,他只会在作品里凸显兄弟们的特点与长项。
身为曾经的奇幻紫队长,沈起幻心里很清楚,一旦出现这种情况,八成就是在考虑“更换担当”的可能性。
容修该不会真这么想吧,他在考虑换掉二哥,这怎么可能呢?
哪怕只是《家园2》一首作品,仅仅为了应付合同,对乐队和成员来说,这都是天翻地覆的大事。
“排练。”容修说。
得到队长的信号,崽崽浑身绷直,两支鼓棒撞击,敲出四拍子。
排练室噪起来,电吉他失真旋律响起,而后贝斯和键盘跟上。
容修的贝斯水平不差,比大多数年轻乐队贝斯手牛逼,即使缺失了稳定的节奏吉他,前奏听着也并没有任何不妥。
强烈快速的节奏,燃爆了排练室!
白翼靠坐在沙发扶手上,弓着腰,低着头,强忍心底翻滚的苦涩。
他还是第一次以这种旁观者的视角看dk乐队的演出。
只加入少量哼唱,弹奏了片刻,容修拨动贝斯琴弦,微微蹙眉侧耳聆听。
那种微妙的“乱”依然存在,失去了之前他担当的节奏吉他,这种现象更为明显。
而此时他身为贝斯手,跟着鼓点走,专心当嘣嘣工具就可。
但这不是容修想要的效果。
b段结束进副歌,架子鼓震撼而起,电吉他和弦旋律走高。
容修没有任何犹豫,直接了夺过主导权。
贝斯弦音在关键处从隐匿出现,手指拨动琴弦的力量更是加重了三分。
男人们同时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明显变化。
身为第一节奏担当,崽崽最先惊讶了下。
由于高度紧张,两只小爪子早就出了汗,鼓棒差点脱手,鼓点一瞬间出现半秒停顿,立马做出了调整。
贝斯riff没变,低音线走向仍然是原本那套,表面上来看,仍然是由鼓点担当节奏主导。
然而,崽崽心里很清楚,他的确正在跟着容叔的贝斯弦音走节奏……
也不全是,而是潜移默化地,容叔带动着他,控制着他,让他的节拍自然而然地配合着贝斯,贝斯也在迎合他。
当鼓和贝斯渐渐成为浑然天成的一体,那微妙的节奏偏差就变小了。
即使没有节奏吉他,听上去也没有单薄或紊乱。
贝斯的旋律,没有吉他华丽精彩,欣赏性也不那么高,这是贝斯的硬伤。
但这首歌的难度较高,不论是吉他还是贝斯,都是容修为兄弟们量身定做、根据乐队成员优势精心编写——
不说有望成为riff经典,也是相当打耳的、令人记忆深刻的片段。
第二遍副歌时,容修仍占主导权。
几乎无法看清他手指的动作,只能看到拨弦时指尖一道道残影。
音阶变化不大,节奏并没变快,也没有像方才那样突增力量,并且,容修弹奏的,仍然是原本那些riff片段。
但听着就是非常的震撼,稳定而有力,效果相当惊人。
白翼不知何时站直了身子。
老实说,除了容修在乐句段落结束加了fill之外,二哥并没有从容修的低音线旋律中听出和自己弹奏哪有不同,也没有看出容修在技巧上有任何炫技之处——至少对于京城小伯顿来说,容修那些根本不算什么牛逼的技巧……
但是,整体感觉就是哪儿不同了。
崽崽的鼓棒重重落在镲上,留下一串颤音作为终结。
男人的脸上都出了汗,却顾不上喘口气,目光一致朝容修投去,露出诧异且懵逼的表情。
沈起幻从演奏中途就开始吃惊,并且分析其中微妙变化的原因,但始终没能分析出个所以然。
顾不上观察远处白翼的神色,沈起幻拿下肩上背带,来到容修眼前。
容修侧过身,迎着队员们集合。
白翼并没有过来。
一首歌排练过后,乐队成员要进行及时沟通——
不论是自己、还是队友,或者配合上的错误,都必须及时指出。哪怕对方不承认、打一架,也得及时提出来。
这是dk乐队的日常风格,也是习惯成自然的规定。
而有些乐队就不会当面提出,要么私下不经意提一句,要么干脆什么都不说。只靠磨合练习期间,对方能改则改,不能改就己方迎合。
比如奇幻紫。
以前排练时,乐队成员们就很少对沈起幻提出队友或配合上的错误,更不会争执拌嘴打架,在dk乐队他大开了眼界,经历了个遍。
两只崽离开鼓和键盘,跟着沈起幻来到容修身边,又望向站在沙发旁的白翼。
仿佛沉浸在方才的音乐中,乐队男人们一时间都没有言语。
沈起幻盯着容修一会,憋了好半天,才认真地道:“进副歌时,你抢节奏了。”
兄弟们都心知肚明,最清楚的,应该就是崽崽。
“嗯。”轻飘飘的一声,容修瞟了崽崽一眼。
崽崽浑身一个激灵:“就一点儿。”
容修放下贝斯,瞟了三人一眼,“怎么,我抢了,想打架么?”
沈起幻一脸呆滞:“……”
这个臭无赖的语气是怎么回事,被二哥附体了?
好在这是dk乐队。
如果换做别的商业乐队,很可能就不是抢节奏的问题了,而是抢夺乐队地位和主导权。
容修身姿挺拔,“每个人对音乐的理解都不同,身为低音部担当、节奏担当,我有责任用各种方式帮助你们理解。”
兄弟们:“……”
看把你牛逼的,好吧你有理,居然无法反驳。
沈起幻思考片刻,这才说出心中真正想法:“刚才的效果确实很好,可惜没有节奏吉他,也没录下来。”
冰灰忙点头赞同,兴奋地道:“对啊老大,我们再和一次吧,让二哥过来一起啊,这次肯定没问题……”
崽崽也激动:“效果真的很好,不过我觉得,我能做得更好,刚才特别有感觉!”
兄弟们一齐望向站在沙发边的白翼,容修沉默了下,转头也朝二哥望去。
而白翼却没动,仍然垂着眼。
他的目光落在地板上某个虚无的点,似仍未回过神,半晌一动也没动。
“……我不知道。”过了好一会,白翼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我不知道。”
冰灰笑开颜,抬步就要过去:“二哥,过来啊,再和一遍!”
白翼身形摇晃了下,看上去狼狈,“别浪费时间了,就算我现在上去,跟之前也差不多,别他妈指望我了。”
赌气般地说完,抬步朝大门走去。
冰灰愣住,拔腿就追:“卧槽,二哥别走!”
白翼的手碰到隔音门把手,听见身后传来疲倦的一声——
“先休息吧。”容修说。
白翼的脚步在门口顿住,手停在门把手上,他没有回头。
容修望向他背影,脸上看不出情绪:“明天要早起,上午跟我去一趟小渡家,然后赴个约,谈点事。”
白翼垂着眼:“知道了,打电话叫醒。”
说着就开门出去了。
看来,二哥确实有点迷了,连赴谁的约也不好奇,直接应下就上了楼。
事实上,并不是赌气。
白翼心里很清楚,他确实不知道,到底哪儿出了问题。
容修的贝斯水平还不如他,节奏旋律与他也一样,为什么兄弟们却都表示“不同了”,难道从一开始就是自己的问题?
见二哥匆匆出去,兄弟们提起一口气根本放不下,担忧地望向老大。
容修没多言语,吩咐大家休息。兄弟们老实开始收拾东西,一起从地下室出来,结束了一整天的练习。
两只崽上到二楼时,看见二哥房门紧闭,没有在电影房看电影,也没有在小客厅玩手游。
容修和沈起幻来到厨房,从冰箱里拿了两听啤酒,坐在餐厅小聊了一会。
对于之后的计划,容修也没隐瞒。
沈起幻分析了一下,表示理解并配合,但他担心这件事伤害兄弟感情。
“说好的,好兄弟,上刀山,下火海——”
沈起幻说着,喝了半听啤酒,就上了脸,腮边泛着红,“二哥跟你掏心掏肺,那么相信你,你在背地里算计他。”
落地灯下,容修歪头打量他,眸中闪过一丝探究:“这还是奇幻紫的队长么,京城富商大公子,怎么变成江湖人了?”
沈起幻有点懵:“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起当初,刚认识你时,你跟我说的那些。”容修像是陷入回忆,良久没再开口,而后笑了笑,“没想到,有朝一日,沈老板也会说出这种话。”
沈起幻脸一僵:“……”
容修笑了出来:“又粉丝经济,又富豪买单的,非要让人跟你组乐队不可,没一句是要跟我做兄弟的……”
沈起幻噎住。
当初过于紧张,才没经大脑说了一堆,这人怎么还记得呢?
见沈起幻窘迫,容修笑得更畅快,却笑得无声,掩住额头揉了揉。
那笑,看上去并不愉悦,又像是疲惫。
两人沉默了一会。
容修垂着眸子,微微牵起唇角,又想当初他傲气,还问过老幻:
——就是从职业玩家,变成职业圈钱的啰?
是的,事到如今,已经不是玩家了。
很多时候身不由己,对事业,对爱人,对家人,对自己的好兄弟……
容修回过神,看了一眼腕表,已经快凌晨两点。
“去睡。明天你带俩崽子,练练演唱会那几首。”
容修抬手,拍了下沈起幻的肩膀,然后他站起身,与沈起幻面对面,表情正式了些:“这两年,多亏了你,又钱塘又乐队的,还得排练演出,辛苦了。”
沈起幻愣了愣,容修平时很少说这种客套话,不由有些难为情:“别这么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