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正常反应,李懋即便是出于面子,也该问罪这小太监。哪知李懋却好似什么都没看到似的,捻着香便往灵堂前走去。
赵倩然心里恼怒,眼中暗含不悦地看向那小太监,这一看,倒是一惊,这小太监生得唇红齿白,肤色更是令人艳羡,竟白得好似发光,若是换上女装,只怕多数女子也要自愧不如。
那小太监好似察觉到赵倩然的注视,竟抬起头来,对着她勾了勾嘴角,脸上一闪而过的得意。
这小太监,竟故意挑衅她!
在赵倩然记忆中,李懋这人,在当上太子之前,便是个低调沉稳的性格,当了太子之后,似乎是为了让皇上放心,他更是彻底贯彻孤冷的作风,除了叶铭这些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几乎与谁都不太亲近。
李懋身边的侍从们,都随了他的性子,一向规矩,今日这小太监……不仅眼生,还大胆得很……
赵倩然心里突然闪过一道光,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道纤弱的身影,若是不看脸的话,这身形眼熟得很,分明就是那个婀娜多姿、媚态入骨的女子。
难道说……真的是她?!
赵倩然心中冒出个大胆的念头,不由自主地上下打量着那小太监,那小太监非但不避,反而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灵堂外,示意赵倩然跟上。
赵倩然咬着嘴唇,这才控制住了自己颤抖的表情。除了那个有恃无恐的贱人,谁还敢在她面前这样大胆?!她再不济,也是堂堂正正的齐王妃,寻常侍从,哪敢这样挑衅她?
这小太监,正是皎月易容的。她是代替盼星来看周王的下场的,同样,也是来看看赵倩然这个新嫁娘,是有多“幸福”。
赵倩然回头看了一眼,李懋正低声诵读着悼词,众人注意力全都在那,她犹豫了片刻后,拎着裙摆,小心翼翼地追着皎月而去。
灵堂外的柳树下,皎月停下脚步。紧随而来的赵倩然站在与她三四步远的地方,目光冷冷地看着皎月:“是你。”
皎月轻笑了一声,没再掩饰身份:“是我又如何?”
“大胆!”赵倩然低声呵斥,“你是什么身份,竟然敢这么跟本王妃说话!”
皎月微微一笑:“怎么?不认识姐姐了?”
“胡说八道!”赵倩然冷声否认,“就凭你,也敢冒认本王妃的姐姐!”
赵倩然是决不会承认她是赵怡然的,若她是前齐王妃,那她算是什么?比继室还不如的侧妃妾室一流吗?
皎月见她一口否认,不怒也不恼,只是微微笑着,赵倩然看着她如此淡然的模样,心中的不安逐渐放大,怒火也层层叠加,忍不住怒声道:“不要以为现在有太子护着你,你便可以为所欲为,你不过玩意一个,等到太子厌烦了你,我看你会有什么下场!”
赵倩然傲然地看着皎月,想要在她脸上看到惊慌或是不安,谁知皎月却依旧一脸淡笑,不为所动。
赵倩然冷笑,她只是个见不得光的外室,就像她那个戏子娘一样。“以太子的身份,日后迎娶的太子妃,必然是名门淑女,就算是侧妃、妾室,也不会要一个青楼女子。你若是有自知之明,就不该强留在太子身边,污了他的名声。”
“孤的事,何时要四嫂来操心了?”身后猛地传来李懋的声音,赵倩然一惊,回头便看到李懋目光冷淡而警告地看着自己。
皎月‘噗嗤’一笑,故意肃了脸,弓着身,如同一个真正的小太监似的,走到李懋身后:“太子殿下,您来了。”
李懋对着她,脸色便严肃不起来,宠溺又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叫你不要随意离开我身边,你怎么总不听话。”方才念着悼词,一转头便发现她不见了,李懋真是吓出一身冷汗。
今日这种场合,本是不该带她来的。可是她总有办法让他妥协,他若是不带她来,她便自己想办法,李懋知道,她说到做到,既然如此,还不如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还能放心些。
“太子殿下,妾身并无此意。”赵倩然急忙解释,赵怡然这人究竟施了什么法术,竟让太子殿下如此珍视她?
听到赵倩然的话,李懋看向她,淡淡道:“不是此意,那是何意?”
赵倩然瞬间语塞。难道她要告诉他,他身后的这个女人,是替她代嫁的姐姐、是她丈夫的正妃?赵倩然这辈子,从未如此憋屈过。
李懋了然地暗哼了一声。其实,在金陵时,李懋就已经怀疑过皎月的身份。只看她那张脸,但凡认识赵晨光的,便都会有所猜测。但是多数人都会以为她也是赵晨光留在外面的遗珠,李懋原本也是这么认为的。
可是时间久了,他却发现,她对谁都很好,盼星、李妈妈、叶铭甚至于是晓月楼里随意哪位姑娘,却偏偏对齐王、周王没有好脸色,甚至说是不加掩饰的憎恶。
之后,她又帮助自己,取得周王私营盐铁的证据,扳倒周王,令齐王失去最得力的左膀右臂。如此种种,都让李懋不得不往一个不愿相信却不得不相信的方向猜测,听闻齐王已过世的王妃,是赵晨光的长女,新婚没多久便香消玉殒,而后没多久……金陵便多了一位皎月姑娘。
她如此聪慧、狡黠而灵动,在李懋心里,没有什么是她做不到的。假死脱身,对她而言,又算得上什么呢?
李懋心里有了决断,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她要做什么,若是不危险,他便顺着她,若是危险,他便护着她。
李懋心里泛酸的是,她的名字,在皇家族谱上,写的是齐王之妃。
男人嘛,若是真的爱上一个女人,也会变得斤斤计较。偏偏李懋还不敢有所表露,在她面前,胸有丘壑的太子爷,每日都要装得跟叶铭那傻小子似的。
李懋目光往后看着一脸乖巧装鹌鹑的皎月,心里无奈极了。得知周王之死,李懋第一反应便是与她有关。回京途中,经历过无数次刺杀,李懋对所谓的兄弟,早已寒心。周王犯下多少罪孽,死有余辜,他只是担心万一被人查出真相,会牵连到她。
如今事情到了这一步,他能做的,就是为她解决后顾之忧。不过,她做事向来谨慎,他的担心,倒显多余了。
“既然无事了,那孤就先带人回去了。”对着赵倩然,李懋无话可说,索性便准备带着皎月离开。
赵倩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皎月跟着太子离开。她已经不是那个无依无靠的赵怡然了。她有太子保驾护航,就算是齐王和父亲,也拿她没有办法。
想起方才李懋用看似责怪实则宠溺的眼神看着皎月,赵倩然的一颗心简直是被丢在油锅里煎。她曾经看不起的人,如今却拥有她梦寐以求的宠爱。
赵倩然看着李懋和皎月的背影,失神地想着,谁知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你这个扫把星!”皇贵妃冲到赵倩然面前,一个巴掌甩了过去。赵倩然毫无准备,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边脸颊瞬间便红肿起来。
听到动静的皎月和李懋回头,便看到皇贵妃在嬷嬷的搀扶下,正情绪激动地瞪着赵倩然,往日端庄的贵妇也成了市井泼妇。
皎月脸上瞬间闪过一丝笑意。
终于来了。她乔装成小太监,可就是等着这一场好戏呢。
“母妃……您、您为什么打我?!”赵倩然不敢置信地看着皇贵妃,皇贵妃瞪着眼睛,双眼赤红,如同看着仇敌一般看着赵倩然:“你问本宫为什么?!本宫要打死你这个扫把星!要不是大师,本宫还不敢确定,真是你克死了老六!来人,将这扫把星,给本宫拿下!”
皇贵妃一声令下,两个粗壮宫女便朝着赵倩然而来。赵倩然完全懵了,她就算能掐会算,也绝想不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母妃,您冷静一点!”赵倩然一边往后退,一边试图让皇贵妃冷静。这时,赵倩然看到了不远处的李懋和皎月,虽然知道自己注定要被他们看笑话,可是只要能阻止此刻疯魔的皇贵妃,看笑话就看笑话吧!
“太子殿下!您快劝一劝皇贵妃!”赵倩然向李懋求助。她这一喊,便让皇贵妃注意到了远处的李懋,至于皎月假扮的小太监,直接被皇贵妃忽视了。
“好啊!你竟然和太子……”眼看着皇贵妃怒极攻心,就要说出不当的话,齐王总算赶到。
“母妃!”齐王追了过来,一声喝断,阻止皇贵妃说出更过分的话。
“太子殿下,母妃因老六的事,受了刺激,如今神志不清,让您看笑话了。”齐王此时无心与李懋纠缠,只能先将皇贵妃发疯的言论归结于伤心过度。
看到母妃一脸怒色地瞪着赵倩然,而赵倩然捂着脸满脸委屈,齐王就觉得头疼不已。
自从得知父皇不同意那些侍卫为老六陪葬后,母妃便有些疯魔,觉得委屈了老六,非要请大师来给老六做法,好让他安心地离开。哪知这大师竟说老六本命不该绝,是被人冲克了,才会遭此劫难。
大师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齐王心里就暗叫不好,果然看到母妃面色瞬间大变:“我就说,一定是赵倩然克了你弟弟!你还不信我!”
“母妃,子不语乱力怪神!”齐王当即安抚皇贵妃,一边命人将大师带下去。齐王只是转身的功夫,哪知刚才还头晕目眩的皇贵妃竟然就跑了出去。
齐王连忙追了出来,却还是晚了一步。皇贵妃那狠狠一巴掌,不仅打断了她和赵倩然的婆媳情,也几乎打碎了他与赵家的联盟关系。
“母妃,您何必迁怒倩然呢!”齐王走到皇贵妃身边,看似轻柔地扶住她,实则却是牢牢抓着
她的胳膊,不让她再冲动行事。齐王无奈地开口相劝,可是皇贵妃这个时候哪里听得进去劝呢?
此时此刻,皇贵妃看赵倩然,就好似看那催命鬼:“大师说了,就是有人克死了老六!不是她,还能是谁?!一进门,老六就出事了,再过些日子,只怕你、我、还有你父皇,都要被她克死了!”
这简直就是诛心之言!赵倩然捂着脸,心中惊涛骇浪,皇贵妃这是想置她于死地啊!
“母妃,父皇乃真龙天子,您是千金之躯,殿下乃龙子龙孙,儿媳哪有那能耐克你们呢?难道非要儿媳一死一证清白吗?”赵倩然是决不能承认自己是克死周王的罪魁祸首,这罪名若是认了,别说是皇后之位,只怕她的活路,也要没了!
可是皇贵妃却拿捏着她亲手送上去的把柄。
“当初你们赵府拒婚,就说你跟老四八字不合。我看不是八字不合,分明是你八字不祥!谁娶了你,谁倒霉!克弟克己克父母!”
天大的冤枉!赵倩然当然要为自己喊冤,一时间,灵堂里的念经声与灵堂外的吵闹声,响作一片。
一地鸡毛。李懋厌恶地瞥过视线,回头看向皎月:“走吧。”
皎月点了点头,微笑则勾起嘴角。她安排的演员,果然给她唱了一出好戏。
心情愉悦的皎月回到别院,谁知门房却通报:“姑娘,那日那位赵老爷又来了。”
皎月面色瞬间变冷。赵晨光这老家伙,脸皮真是够厚,求见几次都被拒,竟然还敢上门。
“不见。”皎月冷声道。
谁知李懋却接话:“月儿,不如,我替你去见一见他吧?”
皎月回头,对上李懋澄澈的目光。什么都不用说,皎月便知道,她的身份,她所做的一切,李懋都是知道的。而他选择了无条件地包容。
“随你。”皎月淡淡地收回视线,赵晨光这厮,她本是想留到最后再收拾的。既然李懋想插手,那就随他吧。
这是赵晨光第四次来别院拜访了。
前三次,都被皎月以各种各样的理由避开了,都说事不过三,赵晨光却锲而不舍。不愧是能屈能伸的宰相大人,若非这非比寻常的脸皮,只怕他也无法登上如今的高位。
花厅里,赵晨光正慢悠悠地喝着茶,没想到却看到太子殿下走了进来。赵晨光立即放下茶盏,起身拱手作揖:“臣参见太子殿下。”
李懋微笑着扶起赵晨光:“宰相大人快快免礼。”
大家都是聪明人,有些话不需要说得太明白。赵晨光若是故作惊讶地问太子殿下为何在这里,那就显得有些假了。
以他的能耐,既然都知道皎月就是赵怡然了,又怎么会不知道太子殿下对皎月有多宠爱呢。
赵晨光对着李懋苦笑一声,一切尽在不言中。
“臣……哎。”他一声叹息,无奈写在脸上,“臣对不起她们母子,她不愿见我,也是应该的。”
李懋淡淡一叹:“月儿她吃尽了苦头,宰相大人不要与她计较。”
“哪里哪里!都是臣的错!”听到李懋这话,赵晨光好似找到了知己,忍不住开口说出自己的难处,“当年臣不过一介布衣,一时昏头,贪恋富贵权势,答应迎娶刘家小姐……”
赵晨光毕竟是赵晨光,拿捏人心一向是他的强项,他若是全权推脱,就显得没有诚意了,他得承认自己错了,但是错就错在他那时年轻气盛,为了前途,做了许多人都会做的决定罢了。
“臣当年也暗中派人回乡,想对水仙儿说一声对不起,她若是愿意,臣便为她置办嫁妆,亲自为她发嫁。可是臣也没想到,水仙儿竟然没了行踪,更不知道,她竟然怀了臣的孩子,若是臣早知道,臣就算是不要前程,也会把她们母女找回来的!”
李懋看着赵晨光情深意切的诉说,面上露出动容神色,实则心里却不屑一顾。说的再好听,也掩饰不了他薄情寡义、贪恋权势的本性,何况,若是真在乎她们母女,在月儿找上宰相府后,为何又那般待她。
“臣第一次见到怡然,得知水仙儿这些年的遭遇,臣真是……”赵晨光捶胸顿足,满面哀泣,“臣好悔啊,臣一见到怡然那孩子,就觉得对不起她娘,臣没法面对那孩子啊……”
赵晨光一字一句,真心实意地说着内心的歉疚,李懋不再接话,但笑不语,但是时不时地给他一个眼神,让赵晨光知道,自己理解他的难处。
“……还好怡然遇到了殿下啊。”赵晨光擦了擦眼角晶莹的泪珠,感激地对着李懋跪下,“臣这做父亲的,什么都不求,只求殿下能对她好,要臣做什么,臣都愿意……”
这一跪,就不再是赵晨光舔着脸来投靠太子,而变成了他为了女儿,愿意为太子所驱使。
一颗沉甸甸的慈父心啊。只是不知道他另一个女儿若是知道此事,又会作何感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