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晨光身为男人,反而更能了解男人的心。这世上终究还是有饭粒子与白月光的区别,若是倩然没有嫁给齐王,齐王始终求而不得,那么这些令他引以为耻的过往,会被得不到她的遗憾而覆盖,但是若是一旦倩然成了他的王妃,日复一日、朝朝夕夕的相处,只会消磨掉他心中那点念想,最终记起的只有她曾经带给他的羞辱。
哎,幸好他另有打算啊。赵晨光想起自己那日与太子的密谈,心中不由暗暗叹气。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这么做,也是为了赵家好啊。若是赵家完蛋,倩然这个出嫁女,就没了退路。只要赵家长盛久青,哪怕倩然曾嫁给齐王为妃,他也可以讨个恩典,让倩然与齐王和离。赵家养倩然这么一个女儿家,总不是问题的。
“咳咳咳……”赵倩然靠在床上,面色苍白,唇白如纸。
“王妃……”侍女匆忙入内,赵倩然立即眼睛发亮:“可是王爷回来了?”
侍女面色为难道:“王爷还没回来呢,不过奴婢已经让人守在门口了,等王爷一回来,就会请他过来的。”
赵倩然一听这话,顿时面露失望。齐王以公务之名,几乎日夜待在衙门里。再这样下去,只怕她就要和后院那些女人一样,成为过眼云烟了。
赵倩然当然不肯认输。思来想去,为今之计,还是要先生下齐王府的嫡长子,才能巩固她的地位。
“你们去外面守着,王爷一回来,便请他过来。”
“是。”侍女们称喏。等到齐王回到王府时,便听到有人说王妃病了。齐王顿了顿脚步,终于往正房走去。
“这是怎么了?叫太医了吗?”齐王走进正房,便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药味。
侍女小心翼翼地看了齐王一眼:“太医来过了。说王妃是郁结于心。”
齐王听到这话,不由皱眉,郁结于心?这是觉得委屈了?他往里看去,便看到赵倩然披着长发,面色苍白的靠在床头,恍然之间,齐王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人。
当初那场大火之后,她命人来叫他,他走进西苑,便看到憔悴虚弱的她,也是这般靠坐在床头,用嘶哑的嗓音跟他说,嫁给他,并非她所愿。待她死后,只求独自安葬,不入皇陵。
想到那一幕,齐王顿时心绪翻腾,心中滋味,唯独他知道。
“王爷……怎么惊动了您。”赵倩然出声,娇弱不已。
齐王回神,掩下思绪,走到床前:“还好吗?”
赵倩然温柔一笑,娇滴滴的看着齐王:“看到王爷,我便觉得好了许多。”
“那就好。”齐王淡淡道,赵倩然忽然伸手拉住他的手,仰望着他:“王爷……明日,能陪我一会吗?”
齐王看着赵倩然,眼神恍惚之间,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人,正娇媚地对着他撒娇。
“好……”恍惚之间,一个‘好’字便脱口而出。赵倩然面露高兴,苍白的脸上似乎也有了血色。赵倩然柔媚地靠向齐王,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熙熙攘攘的声音。
齐王立即后退了一步,赵倩然暗含不满地看向门口,谁知来人竟然是双眼通红的刘氏!
“我苦命的女儿啊!”刘氏一见赵倩然,当即便掉了眼泪。
赵倩然看到母亲,也立即红了眼睛,脸上不知是惊还是喜:“阿娘,您怎么来了?”
赵倩然是希望娘家人来给自己撑腰,可是却不是这个时候啊!这时候,正是她示弱的时候,好不容易让齐王心软,答应陪伴自己,谁知母亲却在这时候来了!
“要不是青儿那丫头,你就是病死了,阿娘都不知道啊!你可是阿娘的心头肉,你爹和你舅舅们听到你病了,也急得不行。”刘氏嗔怪地抚摸着赵倩然的脸颊,嘴里的话看似只是关心女儿,实则却是意有所指地说给齐王听的。
老爷让她忍一忍,她是答应不会去找皇贵妃要个说法,可没答应不来齐王府啊!皇贵妃得寸进尺,连王府的事都要插手,她若是还忍下去,岂不是看着女儿被人骑到头上欺负?!所以忍了几天后,刘氏还是找了个机会,趁着赵晨光还没回来,直奔王府而来。
刘氏虽是妇道人家,但是做了这么多年的宰相夫人,她心里也门清。齐王现在可是指望着赵晨光的帮忙,何况刘氏本身出自世家,刘氏的姻亲,不知几何,齐王若是敢对她女儿不好,就得承担得罪这些世家的后果。
“王爷,我家倩然在家里,可是一点委屈都没受过。您是天潢贵胄,我一介妇人不敢端丈母娘的架子,但是我也要跟您说说,这谁家的女儿不是宝呢,您是她的夫君,您可得心疼她。”
齐王不是傻子,自然听明白刘氏的话。被一个妇道人家这么明里暗里地教训,齐王心里的滋味能好受才怪。
王朝更替,世家一直傲立不倒,就连皇家也不得不对世家客气。可是这世家也分三六九等,也有新旧交替,刘家若真是一等一的世家,刘氏也不至于选择嫁给赵晨光了!
刘氏以为,借着世家的光辉和赵晨光的宰相之位,就可以让他跪下服软吗?!做梦!
齐王面色微冷地看着刘氏与赵倩然,淡淡道:“夫人说的是,本王前后娶了赵家两个女儿,这情谊自然非比寻常。”
齐王这话一出口,刘氏脸都快黑了。这是在提醒她,赵怡然那贱人才是他的正妃,倩然只是他的继室吗?这本就是刘氏和赵倩然最不愿提及的事,齐王却偏偏在此时说出来。
赵倩然看得出来,齐王是有些生气了。哎,阿娘也真是的,她以为齐王也和父亲一向对她百依百顺吗?!父亲是庶民出身,当然要对她这位世家出身的夫人尊敬,可是这几年,寒门崛起,世家衰微,刘氏一族对父亲还不是客客气气!
阿娘却依旧活在世家光辉的假象中,用这般高高在上的态度对待齐王,齐王能受得了才怪!
赵倩然连忙给母亲暗示,让她不要再说话,一边柔弱地看向齐王,试图缓和气氛:“王爷,母亲只是爱女心切,心直口快了些,您别见怪。”
“本王自然不会见怪,既然夫人来了,那你就陪着她说说话吧。本王还有些事务要处理,就先行告退了。”
齐王转身就走,刘氏僵硬的脸还没恢复,屋里就只剩下她们母女二人。
“他、他就这么走了?!”刘氏不敢置信地看着齐王离开的方向,“我就好心提点他几句,他就这么给我脸色看?”
赵倩然深深地在心里叹气,她自小聪慧,父亲亲自把她带在身边教养,她有时也觉得母亲的性子太过娇惯,又有些目中无人,但是想着连父亲也让着她,自己这个做女儿的又有什么好说的呢,只是没想到,母亲如今竟膨胀到如此地步,竟以为自己可以拿捏齐王。
“阿娘!”赵倩然无奈地叹气,“您跟王爷说那些话做什么呢?”她好端端的计划,就这么被母亲给破坏了!
刘氏急着解释:“我这都是为了你啊!你父亲不肯为你出头,我这个做母亲的,难道也要看着你被人欺负吗?”
“阿娘,我若是嫁进了一般人家,您这做丈母娘的,插手女儿家事也就罢了,可我嫁得……是齐王啊!”
还是父亲说得对,小不忍则乱大谋。她现在该做的是示弱,让齐王尽可能地怜惜自己,而不是一昧地让他在自己和母亲之间做出选择。那样,不过是将人越推越远罢了。
“难道要让我看着你被人这么欺负吗?”听到女儿的责怪,刘氏也委屈不已。
赵倩然无奈一叹,安抚母亲:“阿娘你放心,我也只是忍一时罢了。他贵为皇子,吃软不吃硬,您不要让我难做。”
听她这么说,刘氏面色僵硬:“看来是我多事了。”
赵倩然靠在母亲怀里,小声哄着:“阿娘,我知道您是为我好,可是关心则乱,您要相信我,我能处理好的。”
听女儿这般小心翼翼地哄着自己,刘氏缓和了脸色:“好吧,你也长大了,我不管你了。”
听着母亲有些赌气的话,赵倩然感到无比心累。曾几何时,齐王总是想尽法子与自己偶遇。为了哄自己开心,他可以不计代价,可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对自己的态度,似乎就变了。
不行,她不能再这样被动了!
“青儿,你去看看王爷现在在何处?”送走了刘氏后,赵倩然吩咐侍女去找齐王。侍女应声而下,回来后面色却有些为难:“小姐,王爷出门了。说是……说是不知道何时会回来。”
赵倩然面色一冷,缓了片刻后才挥了挥手:“退下吧。”
她这算是自食恶果吗?当初若不是肖想着太子妃之位,乖乖嫁给齐王,也许如今她也不会落得如此境地。可是这世上又哪里有后悔药卖呢?
酒楼里,齐王坐在包厢里,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上一次来这里,老六还没死,他野心勃勃,信心十足,有朝一日,他一定会把太子拉下马,将那个本该属于他的女人……抢回来!
可是现在,他再一次坐到这里,却发现一切都没有往他预料的方向发展。老六死了,他失去了最得力的助手和最亲近的兄弟,他娶了赵倩然,然而却并未如想象中那般琴瑟和鸣、如虎添翼,反而每日因为鸡毛蒜皮的事而头疼。
“姑娘,您这边请。”
齐王端起酒杯,正要一口干掉杯中酒,就听到外面传来一声有些熟悉的声音。
“还是和上次那样,快一些就好。”
清脆悦耳,他不会听错的。是她!
齐王蓦地放下手中的酒杯,顿了片刻后,起身走向墙边,拿开画像,透过墙上的小孔,便看到隔壁包厢里那个清丽雅致的女子。烟粉色的裙装穿在她的身上,真是应了那句话,皎月如霞。
齐王不受控制地握紧了拳,方才喝下去的酒似乎都化作了火气,在身体里泛滥。毫不迟疑地,齐王转身出了包厢。
“皎月……姑娘,又见面了。”‘哐当’一下推开门,齐王站在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桌前的皎月。
皎月头也不抬,看着手中的茶杯。
“怎么,连看到本王都不愿意了吗?”齐王看着将他视为无物的女子,眼神一闪而过的不甘。她越是这样对他冷漠,他就越想得到她。这大概就是男人的通病,征服一个对自己不屑一顾的女人,远比得到一个对自己百依百顺的女人更有成就感。
何况,她本来就该是自己的王妃。他凭什么拱手让人?!宁做花魁不做齐王妃,她就真的这么厌恶自己吗?!
齐王上前,皎月终于抬起了头,齐王对上她的脸,便见面前的女子眉眼如画,娇媚惑人,偏偏那
一双眸子看向他时,却满是凉薄讽意。
“皎月姑娘就这么不想看到本王?”
皎月看着齐王眼中的勃勃野心,勾唇冷笑:“我与王爷无话可谈。”
皎月身后的侍女作势要请齐王出去,齐王一巴掌打了过去,侍女被打得滚落在地,齐王桀骜地看着皎月:“本王想去哪便去哪,你管得着吗?”
皎月看着双眼泛红的齐王,给委屈的侍女使了个眼色:“你先出去。”
‘嘎吱’一声,侍女关门离去,屋内只剩下他们二人。齐王欺身上前,挑起皎月的下巴,眼神有一瞬间的迷离,她真是一日比一日美丽,他当初怎么会错过这样的世间尤物?
闻着她身上浅淡的香味,齐王心神一荡,继而便想到她每日便是这样伴在李懋身边,一颗心就好似被人又扭又戳,脸上更是冷意一片:“以为有李懋撑腰,你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吗?”
皎月同样不甘示弱:“难道不是吗?”她魅人一笑,“这世上比齐王殿下身份更尊贵的男人,除去当今圣上便是太子殿下。陛下垂垂老矣,过不了多久,这天下便是太子殿下的,我选他,难道不对吗?”
看着皎月口中娇媚地吐出太子殿下四个字,齐王便觉得自己心头的火不断燃烧。
“你就那么恨本王,恨得宁可委身李懋?!”
皎月挣脱他的桎梏,冷声道:“太子殿下身份尊贵,年轻有为,俊朗潇洒,这怎么能叫委身呢?”说着话,她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笑容忽然变得娇羞起来,“王爷难道不知,太子殿下有多宠爱我吗?”
他怎么会不知!齐王自从知道她来了京城后,便暗中命人盯着她的行踪,虽然不敢太过接近,但是却也知道太子殿下几乎是日日都会抽时间去见她,有时是小坐一盏茶的功夫,有时是一夜不归。
以清冷沉稳出名的太子殿下,却对她百依百顺,无所不从。
皎月看着齐王眼中不自知的嫉妒和不甘,心里轻笑,一只手看似不经意地摸着腰间的香包。看来这香包比想象中的药性更强呢,未沾酒的人闻着,便是寻常香包,但是若是与酒味一混合,便成为了强烈的致幻剂,可以激发人心底最强大的野望。
“王爷若是说完了,就请离开吧。”皎月对着齐王的目光,脸上的神情再次变得冷漠。
又来了。对着他,就是这般清冷的模样,对着李懋,她就娇俏温婉,鲜活灵动。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难道就因为他是太子吗?!她难道以为,这样就可以报复自己?!
休想!
齐王看着她,眼中的火焰熊熊燃烧起来。她就好像是一股风,抓不住也握不紧,却轻而易举地将他心里的那股火,越吹越旺。
“本王不走,你又能如何?”
“齐王殿下,您又何必呢。”皎月微微叹了口气,“皎月一介青楼女子,殿下何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呢。”
齐王拽着她的手腕,猛地靠近她,语气低沉:“赵怡然,这里只有你和我,别装了。你可是本王明媒正娶的王妃!”
皎月看着他,轻轻一笑:“那又怎么样?王爷,世人皆知,齐王妃早就死在那一场大火里了。”
“就算是这样,你赵怡然的名字,依旧写在皇家族谱上,你就算是化作了灰,也是本王明媒正娶的王妃!”
“是吗?”皎月看着齐王,毫不示弱地直视着他的双眸:“王爷您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就连洞房花烛夜,您都没踏进新房一步,红盖头,都是我自己掀的。您当时,一心盼着我死吧?只有我死了,才能给赵倩然腾地方。我如您所愿,您怎么又不开心了呢?”
“给本王戴了天大的绿帽,这就是你所说的如我心愿吗?!赵怡然,你这分明是在报复本王!”齐王闻着鼻尖浓郁的芬芳,感觉心里的火越来越旺,“赵怡然,没有想到,你竟然是这样自轻自贱的女子!”
皎月忍不住笑出了声,她自轻自贱?哎呦,这才哪到哪啊。赵怡然够乖巧吧,结果呢?还不是活活被他们这对狗男女耗死了。她不过是暴露了些许本性,齐王就吃不消了?
“王爷现在又是什么意思呢?娶了赵倩然,却又跟我纠缠不清,难道说王爷现在才发现,你爱的人根本不是赵倩然吗?那是谁呢?难道是……我吗?”
眼前的女子眸光如水,唇红眉黛,一张巴掌小脸冷若冰霜,可是却又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齐王只觉得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好像重重地砸在自己的心上,逼得他喘不上气。
他……喜欢她吗?
出于男人的自尊,齐王本能地想要否认,他怎么可能喜欢上一个他不曾用正眼看过的弃妃呢。可是……对上她了然清明的目光,他又无法说出如此违心的话,他不得不承认的是,每次见到她与李懋在一起,他都恨不得杀掉李懋,那种恨不得毁天灭地的冲动,是因为嫉妒……吧?
想要将她藏在自己身边,不允许任何人觊觎她,她本该是独属于自己的,这种念头,无数次出现在齐王的脑海中。
一开始,他还可以欺骗自己,那是因为男人的自尊,是因为他无法接受自己自己的女人成为青楼女子,委身给自己最大的仇敌,可是一日复一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最大的心愿,在抢夺太子之位之外,又加了一条,抢回这个搅乱了他心神的小女子!
因为要抢回她,所以才要争夺太子之位,还是只有得到了太子之位,才能够从李懋身边将她抢回来,前后的因果关系,不知何时早已混作一团。总之,不知不觉中,这个灵动美艳的女子,不知何时竟然成为了他的执念。
“赵怡然,你若是一开始便是这般……本王也许,早就对你另眼相看了。”齐王轻柔地抓起皎月的黑发,失神地深闻了一口,脸上满是沉醉与痴迷。
皎月看着他脸上的潮红,便知道药效已经起作用了。她一边看似不经意地看向门口,一边蛊惑般地开口:“齐王殿下,我与赵倩然,若是只能二选一,你会选谁?”
“你和赵倩然……”齐王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声音有些呆愣地说着心里话,“你。本王要你。”
齐王如同中了魔咒一般,重复着这句话:“赵怡然,你是本王的……你是我的!”
一字一句,格外清晰。
“哐……”门外发出一声响声,皎月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唱戏的人来了,看戏的人,怎么能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