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程若航送程西回去的路上,她还是不识趣地开口了,问他与父母谈了些什么。
程若航始终没肯对她说实话,他想宽她的心,孰不知,这样更让程西负重难行。
翌日晚上,程西与程殊视讯通话了近一个小时,程殊说月底回国,她也从兄嫂那里得知了他们兄妹的事,程殊没有隐瞒,说因为程西的缘故,受了长嫂很多冤枉气,程殊质问程西,与程若航是不是真心的
程西吸吸鼻子,她如同一个被逮错的小人,毫无光彩,但也言语由衷,“是,我是真心的。”
“西西,你还太小了,你根本不懂感情,你不能把若航待你的好,错读成爱。我回去带你来美国好不好,你信我,没有忘不掉的人,也没有过不去的坎,你有何必为了不该爱的人作践你自己呢”这已经是程殊第三次提议带程西离开s城,程殊悔不当初,不该任由程西的性子,把她放在程若航的身边。
程殊笑,男女感情真是太荒唐了,有没有道德的那根线,全凭二人一张嘴、一颗心。
她是过来人,不该如此不厚道地苛责晚辈,莫说他们兄妹没血缘关系,即便真有,越了那条线,也很难回头了。只是真那样,势必惨烈焦灼过眼前几倍,起码程若航这个性子的人是真真废了一大半尊严了。
“我警告过他,也利害分析过给他听,他还是要一条道走到黑,看来他是铁了心要把你从我身边带走了。”既然这样,程殊也不能不尊重他们的选择,她告诉程西,等她月底归国,她们母女俩就去办理协议领养解除关系,只是这样,程西就从法律上再无程殊任何财产继承权利了,也就是说,她为了要和程若航在一起,就真正赤条条来、赤条条走了。
程西默然,程殊以为她犹豫了,“我给你半个月的考虑时间。”
“姑姑,我不是在掂量你的钱财,而是怕答应地太快,伤了你的心。姑姑,对不起,我想和他在一起,也想等你老了,还你的恩情,我可以不要你的任何财产,可是请你允许,我能继续喊你一声姑姑。”
“你是可以喊我姑姑啊,顺着程若航的辈分,你还是要喊我姑姑。或许从一开始,我纵着你没让你改口,就是个错;更或者说,我从头至尾就不该一时心软看你惹怜把你带回来。郭颂心说得对,我这个老狐媚子只会教出小狐媚子,改不了的,你瞧,你现在找到可以傍身的男人了,就开始六亲不认了,可不是像极了当年的我。只一点,你比我能耐,起码你能惑着程若航为了你,甘愿父母、家世、脸面全不要了!”
程殊的话,像绵针,游弋在血骨里,最终钉到了程西的心上。
程西除了对不起,讲不出二话。
她身边有好些个物件是姑姑这些年买给她的,她不知该不该件件还回去,只是有一样势必要还的,她名下那套公寓,她说等姑姑回国,她会去办理赠与房产手续归还给姑姑。
程殊心寒,“我要那套房子干什么,……,西西,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这样壮士断腕,将来有一天,与程若航僵破了,你怎么办他有什么好要你这么大的决心,不肯回头”
程殊在问程西,也像在问自己,一时间,她随着程西一并落了泪。
唐唐站在程西卧室门外,听了她与姑姑说了这么多,也跟着动容,不声不响地丢了盒纸巾到程西床铺上,也不说什么,回自己房里去了。
末了,程殊让程西把那套大学城公寓卖了,这样她们之间的关系算是两清了。
终究,她同意了放程西走,给程西与程若航一个最起码的名正言顺的理由。
程若航有过交代,如果家里找到程西,问及他们之间的私隐,请程西务必坚定回答他们,他们已经在一起了,等程西领会到他那句“在一起”的意思,又轻声问他,既然要她坚定,为何他……不索性……坐实。
程若航笑吟吟地瞥她一秒,风流云散的潇洒神色,“我怕你后悔。”他迂腐地在给程西留一条退路。
于是,她谦卑神色,垂手两侧,答郭颂心的话,他们已经走到哪一步时,程西听从程若航的要求,“我们……”
她一是难堪说不出口,二是心痛程若航的用心良苦。
偏偏程西不合时宜的顿语,反而让郭颂心错误领会了什么,她急不可耐地打了程西一耳光,骂程西,不要脸的东西!
寒容寺,这样佛门清修之地,凡尘世外的这些怨愤实在太不称宜在此造次。
郭颂心当年嫁与程维生,足足七年没得生养,为此程郭两家科学、不科学的方法都想殆尽了,始终郭颂心没能怀上一男半女。程若航是她当年在寒容寺求来的,她那年除夕之夜,一个人站在钟鼓楼之下,听那辞旧迎新的一百零八声钟声,佛教教义,众生皆有一百零八个烦恼,元年旦夕之间,听一百零八声钟鸣,能层层解脱,保来年诸事安康。
郭颂心当年许愿是立了誓的,如果能得一男半女,只要她存着一口气,会年年来此还愿酬神,不谈三跪九叩,但也诚心一步步拾阶,拜谢神明。
她就这一子,程若航一路成长、学习、工作都坦荡荡的,一路平。程家就这一个指望,他们不谈儿子有多优秀出尘,但是学医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事实也证明,他是个做学究的人才。
可是眼见着他三十而立的年纪,偏偏这个时候为了个半亲半疏的程西,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无论他们承不承认,如果程若航势必要和程西在一起,那么他在医院领导及同仁眼里,私德肯定有亏的,他脚下的路,算不上仕途,但也绝对受影响。从前的说法里,医生就是先生,先生即为仁师,试问程若航这样不清不楚地和姑家表妹暗通款曲,传到任何人耳里,都不是个适合做学术、做仁术的好师长了。
即便程西预料到这样的局面,还是要不顾脸面地和他坚持嘛
“程殊当年要教养你,家里就不同意,无奈老爷子拗不过她,可是这些年她除了钱粮不短地供着你,管过你一分一毫嘛若航瞧你眼巴巴地可怜,他心善丢不下你,你就是这样还报他的他避着嫌,你就不羞不臊地贴上去你不把他搅糊涂了,你就心难甘是不是”郭颂心的言语里,全是程西的过错,是程西不知廉耻地勾引了程若航。
寺里悠长的钟鼓声,深深沉沉,坠得人心,稍不留神就能戳出个血窟窿,汩汩而流。
“……”程西想如往常那样喊郭颂心一声舅妈,又怕招她厌,“我是真心喜欢他的。”
“你拿什么喜欢拿你这不明不白的身世那你身无长物的空白还是拿这漂亮脸蛋却能给男人泼脏水的本事你跟了他,只会拖累他,连一顿知冷知热的饭都做不出来,这就是你的真心你的欢喜”郭颂心把程西约在这清修佛门,就是告诫自己,不要泼皮破落的嘴脸,她希望程西明白她作为母亲的苦心,她自然希望儿子能有自己满意的归宿,可是他如果选程西就是大错特错了,他们作为父母不能由着他的性子,明知道他错了河还不把他拉回头。
郭颂心劝不动程若航,只能寄希望于程西,希望她能知难而退,离了远了程若航,断了他的心思。
四月的人间,这里青石台阶上,来来往往许多香客,大多都有虔诚礼佛之心,山上云雾萦绕,林木阴阴,程西来得时候,急匆匆地赶了一身汗,如今她一级级台阶往下,任由穿拂过的暖风吹干身上的急汗,她这样徒步上下都有些喘,遑论郭颂心一个六十岁的妇人了,程西即便再喜欢程若航,也能体会当年郭颂心一心求子的心情,也动容这三十年的还愿。
她一时间脚下灌铅,一步也下不去,一步也不愿回头看身后的晨钟暮鼓。她瘫在半山腰上,这些天似乎哭得太多,眼睛干涸了泪,她寻不到出路,只得由着自己放空一会儿,她承认,她有点累了,那种始终心与力难以平和的累。
贺正庭终究在那三日时效之内通知了付明森交上原贺工作室的招标资格预审文件。
眼下他忙着赶席氏的技术设计标,从席氏新集团大楼的基地量测回来,他又让付明森去了恩师当年设计的博物馆找灵感,一路饥肠辘辘,贺正庭说顺道折弯到寒容寺吃斋菜。
付明森全程挨差遣,原总吩咐了,商务标明森不用管了,好好伺候好老贺,技术标才是硬道理。
付明森一边给贺正庭开车,一边阿谀奉承,“我是老师的一块砖,您哪里需要我就往哪里搬!”
“闭上你的嘴,好好开车。”贺正庭不稀罕助手的拍马屁。
泊车在山下,已然都走到半山了,贺正庭还叼着根烟吞云吐雾,付明森好几次规劝,这里严禁烟火的。
“烟火,严禁”贺正庭两手拢在西裤里,睨一眼身旁的付明森,“那些个香客进的香不是烟不是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