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惊喜的是,秋澄这孩子虽毛躁,但临摹自家外祖父的画作时,心平气和,笔法有度。
竹石、枯木等画法疏简,格调天真幽淡,意境萧散超逸,自带三分意趣。
当众人争相传阅画卷,议论纷纷,徐赫悄悄挨近阮时意,以仅有二人听得见的声音道“女婿跟我想的不一样。”
阮时意勾唇淡笑,没回话。
徐赫又压低嗓门“不是说未满五十么咋感觉跟老洪差不多”
阮时意笑道“又不是我给挑的,女儿一向自把自为,她喜欢,她说了算。再说,当初她嫁过去的时候也还好。外孙女都这般大了,你说这个干嘛有本事,你当年早点醒过来,自己选女婿啊”
徐赫被她怄得慌,闷声不响吃自己做的栗蓉酥球,如泄愤般一口一个。
但交谈下来,他暗觉赤月王既有一国之君的风范气度,又时刻流露对妻女的宠爱,“显老”这一点,似也不重要了。
如阮时意说的,女儿喜欢,她说了算。
正谈得欢畅,忽闻外头招呼声起,“大公子、蓝大公子,二位安好。”
秋澄顺手理了理裙子,柳眉一挑“那家伙跑过来做什么”
徐家人知她与蓝豫立走得近,纷纷窃笑。
蓝大公子来得可真是时候啊逮住未来岳丈到哥们家作客时露脸,正儿八经挣一波好感高明
不多时,两位风度翩翩的俊美小青年并行而入,对尊者一一行礼。
当着长辈之面,蓝豫立没好意思与秋澄多交流,微微点头,笑意腼腆。
秋澄最初为他上次来徐府、明知她在也没多等半刻而动怒;之后又恼他只派人送去小甜糕、人则迟迟不现身;此番好不容易见着了,竟连句话也不肯说
徐晟与蓝豫立仿佛焦灼难耐,坐立不安,时不时向对方使眼色,又偷偷瞄向阮时意,连饮茶、吃点心的动作都比往常快了许多。
阮时意直觉又出了事,却无从猜测,是关于哪一桩。
义善堂下的运作有问题是静影的蛊毒有新进展姚廷玉的假死被觉察端倪雁族人卷土重来万山晴岚图的窃贼已有下文
或是她意料之外的事情
最终,与徐晟眉来眼去好一会儿,蓝豫立鼓足勇气,离座向阮时意抱拳。
“阮姑娘,在下有事想和您商量,请您挪步一叙,可好”
阮时意心下叹息。
小甜糕啊小甜糕,你是真想变成小凉糕,才敢当着意中人一大家子之面,公然邀另一位“妙龄少女”去别处详谈啊
幸好,蓝豫立不至于蠢笨如猪。
“商量”时,喊上了徐晟。
三人转移至东边的偏厅,围坐于嵌有大理石的八仙桌边,屏退下人,只留了一壶茶、一盆酥。
阮时意视线落向汝窑花瓶插着的数枝枯莲蓬,歪歪斜斜勾成了各种符号,宛如在拷问什么。
浅饮一口佳茗,她以尽可能平和的语调发问。
“能让你俩不顾尊客在场,强行拉我至此,定有要事。说吧,别浪费时间。”
蓝豫立摩挲双手,长眸凝视她,语气凝重“我怀疑,姚统领没死。”
阮时意暗舒了口气。
若单单是此事,倒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细想又觉不对,此乃徐晟所为,为何这小子也跟着表情肃穆
另有蹊跷
徐晟看透她的疑虑,率先开口“我们在郡主府外发现被人掩盖的血迹,且”
“郡主府”阮时意始觉不妥。
如按照计划,姚廷玉解决难题后,早该逍遥南下,过他的小日子
蓝豫立补充了哥们的话“且窄巷内留有不少犬爪印。我俩循迹探寻,在北行的陋巷内找得到黑白色毛发,从痕迹上判断起码有五六条异域双色大犬;此外,沿途有打斗痕迹,还有人搬动尸体留下的衣料碎屑”
“蓝大公子的意思是”
蓝豫立沉声答“我认为,西山那具被毁去面目的尸首,不见得是姚统领。仔细检查其右手,的确起了练武之人该有的茧子;左手光洁,并无姚统领常摆弄小型连努所留的印记。
“再者,尸体与大理寺监牢那染了瘟疫的死囚,在年龄、身材上颇为相似,刺青之处又正好被人割了去难免令人起疑。”
阮时意知这事乃徐晟一手操办,借探望大理寺卿之名义动的手脚,让死囚以昏迷状态转移、埋掉,再暗中挖出救活备用。
若是旁人来查,兴许一笔带过。
撞上了做事审慎、观察入微的蓝豫立,终究显露蛛丝马迹。
“所以,蓝大公子断定,姚统领假死那郡主府外的打斗痕迹,又是怎么回事”
蓝豫立眉心一蹙“与西山荒郊野外那生怕人瞧不见的死状相比,郡主府外的斗殴,事后明显经过多人精心掩盖。依我看,雁族人没杀姚统领,是在府外硬生生掳走了他。”
倘若平日,阮时意大抵会笑劝,说姚廷玉武艺之高匪夷所思、让他别多想。
但她曾听徐赫说过,姚廷玉与他们告别时,因流血颇多,较平素虚弱。
兼之,她给姚廷玉银票、行囊等物时,谈及夏纤络有孕。
从当时姚廷玉的反应来看,他先惊后喜,继而忧虑,摆明了全然蒙在鼓里。
尤其她于心不忍,转述郡主欲留下孩子,更问他,若能瞒得过女王,会否为此留在京城。
那会儿姚廷玉无片言只语,只怕见死讯掩人耳目,折返回郡主府也说不定
如此说来她心慈手软,想替夏纤络争取幸福的可能,到头来反而害了姚廷玉
竭力理清思绪,阮时意复问“可雁族来了那么多高手足以悄无声息带走姚统领”
“假如在暗器上涂上毒或麻痹药物,又有大量帮手,或许并非难事。”
蓝豫立不无担忧。
阮时意背上冒出细密冷汗。
她记得姚廷玉提过麻痹力极强的冰莲根。
“大量帮手从何而来”她仍旧不愿相信。
徐晟踌躇道“您别忘了有钱使得鬼推磨。况且,此前地下城出逃四散的歹徒,至今依然不知所踪。”
“你、你是说雁族和地下城的人勾连在一起”
“地下城的人员组成异常复杂,在咱们大力扫荡下,若无强援,难以成事;同理,雁族人必然在京城有暗势力支持,否则如何敢到郡主府旁为非作歹”
阮时意凝眉不语。
她与姚廷玉立下约定,一别过后,各不相干。
此时,她本不该再过问此事。
但假若姚廷玉真被雁族女王逮住,会否有性命之忧会否连累她和徐赫乃至整个徐家
蓝豫立与阮时意熟络后,视她为挚友,习惯大小事与她商议,便有了今日不顾赤月国王、王后与公主作客徐府,仍执意开三人小会议的无礼之举。
但阮时意一无侦查破案能力,二非决断果敢者,三无权无势,只能从小细节上推断。
聊了大半个时辰,她温言劝道“蓝大公子暂且别多心,此案也许该与郡主打个招呼,问问情况才对。”
蓝豫立窘然“我我不方便。”
“绕了一大圈,是要我做这事”阮时意笑了,“老实说,郡主相中过你”
蓝豫立当即撒手摇头“没没到哪程度就是”
“就是撩了撩”
蓝豫立支吾其词“聊了聊。”
阮时意以慈爱而语重心长的口气抚慰“替你跑一趟郡主府,倒也无妨,可有件事你必须好好处理。”
“何事”
“当然是马上向我家小秋澄解释啊你再不讲明白何以一而再再而三寻我,还将她晾在一旁啧啧啧,你还想不想跟她来玩”
蓝豫立挠了挠头“江湖儿女火里来水里去”
“谁跟你是江湖儿女人家是公主公主就得娇着宠着这点小事你还要提醒,我、我真是操碎了心你又不是我孙子”
阮时意气极,一时没忍住,怨言脱口而出。
还好蓝豫立不爱计较,讪讪笑着应了。
当下,三人回正厅,以去看狗狗生了小奶狗为由,试图把秋澄唤出厅。
秋澄正气在头上,闷声不响收拾画作。
徐明初知晓母亲此举定有要事,随便找了个借口“去吧替我挑两只大犬带回赤月国。”
秋澄一脸不情愿,小嘴撅得高高的。
徐赫正与赤月王探讨各地风光的不同,见妻子去而复返,竟丝毫没搭理自己,忍不住好奇张望。
他的妻,目下成了未婚妻,却撇下他与孩子们混一块儿,有点不给面子啊
嗯不虚。
反正夜里,他大把时间,好好“询问”。
念及此处,徐赫脸上浮现出愉悦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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