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儿,大约真是她福薄吧。”苏月婉感慨道:“听说陆侧妃熟读佛法,不如带着几位庶妃侍妾一块儿为她超度一回,也算圆了这一场姐妹缘分”
她话音落下,綦烨昭便不悦的看了她一眼。苏月婉恍若未觉,只盯着陆清浅:“侧妃可是不愿意”
“非是不愿意,而是临近年关,当真这般大张旗鼓,只怕是有些不妥。”陆清浅瞟一眼睿王爷,才对王妃躬身道:“不若就让妾自个儿在后院抄一抄经烧了吧,便不劳动其她姐妹了。”
“你既有心,就尽管虔诚些,毕竟是王爷子嗣的生母,权当给咱们府上做了功德的。”苏月婉点头道:“自今日起的七七四十九日你便不用来守心院请安,该斋戒沐浴的别懈怠,总归让赵侍妾走的安顺。”
也就是要禁足一个半月咯陆清浅并不推辞,反真诚拜服:“妾谨遵王妃旨意,今日起就闭门斋戒,为赵侍妾祈福。”
两位娘娘一番交锋,无论睿王爷还是其余妾室都全无法插嘴。武盈袖心有不甘,想不通陆清浅为何一退再退,綦烨昭却是看不明白,苏月婉突然强势到底是为了什么。
实则陆清浅绝非包子,而是今日这一场闹剧,让她触目惊心之余,也彻底看明白了这个世界到底有多残酷。虽她早知道赵玉娘要在生产之日殒命,可所有人都轻描淡写过去,实在让她没法儿心平气和的与她们相处。
时代的差异第一次明明白白的放在她眼前,不容她忽略过去。之前一整年,她只当自己玩儿一个全息攻略游戏,她是带着金手指的玩家,而苏月婉綦烨昭是里头的npc。她可以肆无忌惮的用假孕丸争宠或陷害谁,而其余人似乎也并非是活生生的人,喜怒哀乐生老病死都不过是一条数据。
直到赵玉娘死在了产房里,而她与所有人,却在弹冠相庆孩子的出世,并不用多分丝毫注目给那个刚刚拼尽全力生下孩子的人。
陆清浅知道,自己的心乱了。
与上一回不同,就像她所处的那个时代也有人爱上虚拟人物一样,她对綦烨昭的好感以及并未萌发的爱意,纯属个人情感和意志,都在她自己的掌控之中。唯独今日让她看的明白,她到底是在怎样一个世界里,有可能遇上怎样的无奈和绝望。
倘若有一天,倘若产房中无奈挣扎的人是她自己,她又能如何
抄经静心是个好办法。无论苏月婉是出于什么目的,她都愿意顺势答应下来。当然,回到明雅轩面对綦烨昭,她的说辞又是另一套了。
“我知道王妃在针对我。”陆清浅苦笑道:“可我与她对着干有什么好处呢”
綦烨昭一时语塞。
“更兼小殿下在守心院呢。之前赵侍妾有孕时我便说过,这后院里最重要的唯独她肚子里的孩子,谁都不得与她过不去。如今小殿下要在王妃手里头过日子,可不是谁也不能找王妃的不自在”
綦烨昭冷哼:“她倒是会仗势欺人。”
“您不怪我直白给她上眼药就行了。”陆清浅叹道,“我心里是不服的,一个半月呢,直出了正月去了。虽我不是多爱热闹的人,可自个儿不出门与被人关起来,心里头总是不一样的。”
綦烨昭拉着她的手安抚:“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七七四十九日斋戒,她是硬生生踩了你一脚。也就是你考虑的太多,竟硬扛着答应下来。”
“我不答应又如何你当王妃不会找其他由头折腾么我可听武侍妾说过——罢了不说这个。”陆清浅摇头道:“总之她现在开心了,也不用想着拿孩子做筏子与我争宠了,可不是万事大吉”
陆清浅带着些笑意道:“您且等着吧,我可小心眼儿了。等您儿子长大了,不用她看着了,我说不得也要坑她一把找补回来的。”
“好好好,都依你。”綦烨昭被她逗笑了:“本王等着你坑她,一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瞎,让你痛快找补回来。”
两人打趣了一会儿,陆清浅才道:“我要闭门抄经,有些事儿便得交代一句。只王妃肯定不惜得听我说话,还得烦请您让洛庶妃抽空过来一趟,请她替我看着些。”
“是什么重要的事儿么”綦烨昭随口问道。
“与各家侧妃庶妃的礼节往来罢了。因这一年有一半儿时间是我管着账本,只怕有些东西王妃并不清楚。两位嬷嬷虽然听我说过一遍,可当奴婢的哪里拗的过主子我看洛庶妃温柔体贴又聪颖,和王妃关系也好,才想请她帮衬帮衬。”
这事儿綦烨昭不怎么感兴趣,点头应了陆清浅的要求,再问道:“可还有什么吩咐”
“我倒是敢吩咐您”陆清浅眉梢挑起,嗔怪笑道:“您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一个半月内不许踏入明雅轩半步!”
“当真这么绝情”綦烨昭故作伤感。
“非是绝情,是怕动情。”陆清浅凝视着他,眼中满是爱意:“我可是应下了在佛祖面前斋戒七七四十九天的,可有您在,我怕是顾不得佛爷雷霆,也要与您忘我痴缠。”
她的话说的直白,綦烨昭心中暖意荡漾,几乎就要把她摁住就地正法。却是被陆清浅用力推开:“您是恨不得我第一日便食言而肥么”
“就当是给小郡王求个平安喜乐,不过一个半月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陆清浅整理自己散乱的发丝,轻声劝道:“您好歹给王妃脸面,就当看在小郡王的份上。”
“我就不该把孩子给她养。”綦烨昭气急败坏的甩手。
“不给嫡母养,难道还给我养”陆清浅斜睨他一眼:“我说句实话您别生气,我这辈子除了自个儿亲生的,绝不给别人养孩子。虽说都是您的血脉,可亲疏有别,我肯定偏疼自个儿生的。若是两个孩子相安无事也就罢了,万一哪天非要计较个长短,无论委屈了哪一个都不对,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她转过身赖皮道:“反正贤良淑德大度雍容是对您正妃的要求,我不过是个小小侧妃,以色侍人讨您欢喜就得了,小心眼儿吃飞醋胡搅蛮缠都不算大毛病——您说是也不是”
“是,你说是就是。”綦烨昭无奈道,扯了扯她的衣袖:“那我真走了”
“您忙去吧,得空多看看小郡王。”陆清浅福身送他,直到他的身影远去,才让枇杷关了院门,铺开纸笔开始抄写经文。
綦烨昭到底记着她的交代,第二日一早洛宁瑶请安回来,便带着綦琳玉一块儿到明雅轩拜见。陆清浅看她一眼笑道:“你是准备让小郡主与我学一学管家的门道”
洛庶妃哪里听不出这是陆侧妃心有不满可有了上一回在马车里吓的半死的遭遇,她是再不敢与陆清浅独处了。有小女儿在跟前,侧妃总不至于什么话都敢往外说,是以就算料到要挨一顿训斥,她也依旧带上了綦琳玉同来。
陆清浅不过随口一说,也没非要戳穿她。仔细将年节时需要注意的往来说给她听,末了从梳妆台上摸出一个小盒子:“说起来这还是玉姐儿第一次上我这里串门子,我也没什么好东西,上回慧妃赐下了一盒珍珠,我挑了里头个大的打了头面,剩下一些串了手环,还望你别嫌弃。”
盒子打开,里头浑圆均匀的十八颗拇指大小的粉色珠子光彩夺目,饶是綦琳玉作为府上唯一的姐儿,称得上一句锦衣玉食,也免不了看的眼睛都直了。
“可喜欢么”陆清浅笑着将串珠拿出来给綦琳玉戴上:“多水灵漂亮的姑娘啊,就该好好装扮才是。姐儿日后得空了便来我这里玩耍,我好东西可多呢。”
綦琳玉抿着嘴看了母妃一眼,见她轻轻点头,才小声嗯了一句。陆清浅随手将装珠子的小木盒子给了洛宁瑶,站起来送她们出门:“我这边诵佛呢,也不好多留你们,等斋戒过了咱们再聊。”
洛宁瑶手里拿着个小木盒子,心里却不知怎么的噗通直跳,总觉得这里头有个坑,却逼着她往下跳。回到悦薇轩中打发了女儿做功课,她将下人遣散,开始颠来倒去的摆弄。也不知摁到了哪里,一张小纸条儿突然掉了出来。
漂亮的簪花小楷,写出来的内容却不那么美好。洛庶妃只觉得窗外寒风直灌进了心里,冷的她不得不咬紧牙关,依旧全身颤抖。
陆清浅的意思很明白,让她想法子将周庶妃与赵侍妾用过的秘药透露给武盈袖知道,且需做的不留痕迹,仿佛王妃手下的心腹丫鬟不小心暴露出来的。若是一个半月后洛宁瑶还未完成,她便会直接将这场算计捅出来。万一那时候王妃已经有孕,会有什么后果就不在侧妃娘娘的考量之中了。
想到自己让人放进花瓶、却被陆清浅知道的一清二楚的那个厌胜娃娃,洛宁瑶便不敢有丝毫侥幸心理。紧紧握着纸条,她反复思量许久,终于下定决心,却觉得掌心滚烫,松开时便见纸条已经化作灰飞,风一吹再也寻不到丝毫踪影。
这根本就不是人能做到的!洛宁瑶惊惧交加,已是在心里把陆清浅妖魔化了。却不知陆清浅不过是用可自燃的药剂浸泡过纸张罢了,这与街头装神弄鬼的算命先生并无什么二样。
洛庶妃要如何布置且不提,陆清浅每日过的悠闲自在,除了不能吃肉外全无哪里不舒坦。瑞秋则爱上了与她转播八卦,如武侍妾在请安时惹怒了王妃挨了训斥,在守心院外顶着大雪纷飞跪了一个时辰,又有周庶妃侍寝当晚,苏月婉借着孩子的由头截胡,气的她差点儿没把舒云轩给拆了。
“说来说去,怎么都是王妃在作妖綦烨昭也不管管么”陆清浅一边吃着小厨房里刚烤出来的蜂蜜小蛋糕一边问。
“有底气么。手里抱着一个,肚子里说不定还已经怀上了一个。”瑞秋故作深沉的叹道:“所以说啊,女人就要想开,与其惦记这男人的爱,不如惦记男人的崽。”
“可我一点儿不想给綦烨昭下崽儿。”陆清浅撑着脑袋,再吃了一块曲奇饼干:“我觉得那时候我都不是个人了,就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您老人家这身躯还没年满十六呢。”瑞秋吐槽道:“虽然有我帮忙强化过,可好歹悠着点儿,无聊了吃假孕丸都使得,二十二岁之前不准怀孕听到没有!”
“遵命,管家大人。”陆清浅努力摆出听话的表情,忽而又想到:“等我二十二,綦烨昭都当皇帝了。”
“说不定他给你找了一群年轻漂亮的妹妹,然后把你忘在脑后,你就再也不用考虑生娃的问题了。”瑞秋认真“安慰”道:“我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好什么好啊,我可是要当宠冠后宫嚣张无比的贵妃娘娘的!”陆清浅大笑,豪言壮志道:“我要让綦烨昭把原书里头的虚以委蛇,百倍千倍真心诚意的放在我跟前,而我可以任意践踏!”
“其实也不难,你赶紧躺下,睡着,说不定一会儿就梦到了。”
“你滚啊……”
景明二十二年的正月在嬉笑怒骂中飞快流逝,及二月初一,秦太医过府给众位主儿请平安脉,便告知睿王爷一个巨大的惊喜:年近三十的王妃娘娘竟是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饶是綦烨昭对苏月婉已经没了当年那份深刻爱意,可嫡子在他心目中的分量依旧丝毫未变。不仅苏月婉喜极而泣,连睿王爷也没忍住的哽咽起来,反复追问道:“你当真当真确定可不是逗我的”
“微臣有多少个脑袋,敢拿皇嗣来逗您”秦太医无语的看他,仔细提醒道:“王妃到底年长了些,身子骨儿有些虚弱,再加上心思重,可得好生将养才是。”
綦烨昭连连点头:“都听你的,我一定万事依着她。”
睿王爷是个说到做到的诚信人,立时便让林公公往各院传达口谕:“王妃如今有了身孕受不得劳累,各处都安分听话些,否则无论缘由如何,只要是冲撞了王妃娘娘,一律严惩不贷!”
这事儿在陆清浅意料之内,甚至于她都忍不住想请王妃再多关自己几天,最好一直关到五个月后——那时就算王妃流产,也与她毫无关系。
可惜天不遂人愿,王妃以“晦气”为由,强令陆侧妃撤了香案,不仅不许抄经,还得每日早起请安陪她聊天解闷。至于管家时有任何问题,苏月婉也少不得推脱动不得脑筋,全部丢到陆清浅手上。
只这和代理管家不一样,王妃是把陆清浅当个打杂的小工使唤。做的四平八稳都逃不过鸡蛋里挑骨头,万一有哪儿漏了点错了分,劈头盖脸便是一番训斥。
这些綦烨昭不是不知道,可看着苏月婉时不时扶一把腰肢,或是摸一摸还未显怀的肚子,他只能默许了王妃作妖。亏得陆清浅没对他抱有什么希望,索性回回转过头安抚睿王爷,只说王妃不容易。强作欢颜故作坚强的一番造作,给她自己刷足了识大体的人设。
王妃娘娘自是春风得意,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被綦烨昭一心一意捧在手心里的日子。可惜好景不长,到三月时,武盈袖也诊出了喜脉,府中一片欢腾,唯独苏月婉差点儿动了胎气。
虽说嫡子比庶子高出许多,可两个尚未降生的胎儿,甚至连性别都还摸不出,綦烨昭也不敢真把武盈袖交给苏月婉祸祸了。他一边哄着娇妻一边顾着美妾,恨不得一个人分成两瓣儿用,更是顾不上其余侧妃庶妃侍妾了。
陆清浅却是松了口气,苏月婉将“重点盯防”的目标转移到了武侍妾身上,让她的日子好过了不少。只是她心里明白,王妃这一胎最多能怀到五月,适时还不知道要闹出怎样的波澜来。
另一边,綦烨昭夹在妻妾之间两头灭火,美则美矣,累也是当真累。至新鲜劲儿过去,他也慢慢懈怠了,有时干脆推脱有事儿,实则呆在澄辉院里看话本品茶水,偷得浮生半日闲。
因有“神来木”在,王妃娘娘从不愿往这来——哪怕她早换了阆仙阁的胭脂水粉,再不会被逼当场洗脸卸妆,可心理阴影已经形成,她对这地儿当真敬而远之。
至于其余庶妃侍妾有规矩压着,更不敢往书房闯。綦烨昭难得有一方安宁之所,看着浅草渐绿,听着窗外鸟鸣,恨不得能哼一首小曲儿来。
这般安逸日子直到宫中传来春狩的消息才被打破。苏月婉怀着孩子,自是不可能陪他一块儿骑马打猎。只她更不甘心让陆清浅去——用的借口也冠冕堂皇:她现在身子重,精力不济,需要侧妃帮忙打理家务。
陆清浅没有强争,却也并未顺着王妃的心意应下。綦烨昭看她眼巴巴的样子,仿佛无声的控诉:王爷去年便答应过,再有春狩一定带她一块儿去。
眼神扫过陆清浅,再回到苏月婉微微隆起的腹部,綦烨昭来回纠结了许久,最终决定委屈侧妃一回。毕竟春狩年年都有,而嫡子却不能有丝毫闪失,了不起等王妃生产之后,他在好好给陆清浅补偿。
陆清浅看他神色,无需他多说,已是明白了他的决断。明眸中闪过失望,她努力扯起一抹笑容:“既是王妃娘娘看得起妾,妾留下便是。”
一如既往的善解人意。綦烨昭心中满意,笑着打圆场:“等来年一定带你可好到时候咱们一块儿去,连孩子们都带去!”
“如此甚好。”陆清浅柔柔的点头,脸上看不出丝毫不悦。唯有瑞秋知道她心里已经转过了十七八个念头,总结起来便是如何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给綦烨昭下毒,让他根本没法随行西塞。
算算时间,再过一个半月王妃就该“意外”小产了。到时綦烨昭鞭长莫及,府中王妃娘娘独大,万一苏月婉心绪激动不管不顾迁怒于人,随便栽赃罪名将一众侧妃侍妾打杀了,陆清浅可找哪儿说理去
既然没法儿跟去西塞避祸,那就将能做主的人留在家里。陆清浅打定主意,算计着何时给綦烨昭的饭食加点儿料。殊不知这回上天都站在她这边,不待她有什么行动,宫中突然传来消息,说是陛下身体贵恙,今年的春狩取消。
皇上病倒了,当儿子的少不了进宫侍疾。这时候綦烨昭又想起来陆清浅的好——他多少次在父皇面前卖乖成功,都是被侧妃娘娘强压着演练了无数遍,将表情调整到了最佳去的。
面对睿王爷的疑惑,陆清浅云淡风轻的解释:“你可知我在家里为何受宠几个哥哥就没谁能越过我去全因我天生就会哄长辈开心,明白他们喜欢听什么看什么。”
想想她在家中受宠,甚至连父皇都对她另眼相看,綦烨昭是不得不信了陆侧妃的鬼话。这回也一样,他先在明雅轩里与陆清浅叨咕一回,才肃了表情递牌子进宫给父皇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