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轰鸣着穿过悠长隧道,驶入光明的大学生涯。
再一次走在上海街头,程遥遥的心情与上回大不相同。她和谢昭肩并肩走在一块儿,对未来充满了喜悦与期待。
每隔一段路就有新工程在建,马路上尘土飞扬,陈旧西洋建筑里红色砖楼与手脚架分外显眼,尘土飞扬,透着一股勃勃生机。
谢昭挺直肩背,不动声色地将这一切收入眼中,胸腔里豪情激荡。
程遥遥看的却是路人的穿戴。上海人是全国时尚的风向标,路上行人穿着比去年鲜亮许多。新潮的女青年们烫了刘海和发卷,扛着收录机、穿着喇叭裤的青年们随处可见,公园边还有人跳交谊舞。
程遥遥转头拉拉谢昭的手,示意他看:“你看那边跳舞的。”
穿着时髦喇叭裤,梳着油头的男女,挽腰搭肩地跳着舞。他们神色肃穆沉静,仿佛身处加尼叶歌剧院的大舞台,周遭的一切指指点点都无法烦扰他们。
谢昭认真看了看,无甚兴趣地转眼看程遥遥。长途旅程让她露出些疲倦,仍像一朵倾国倾城的花,这种倦色只给她增添了额外的风情。
程遥遥跃跃欲试地盯着那边跳舞的人:“我跳得比他们好。”
谢昭捉住她:“我们要去报道。”
程遥遥扁了扁嘴。谢昭哄道:“以后还有机会。”
“这倒是。听说学校也有礼堂,也有沙龙舞会。”程遥遥这才高兴起来,拉着谢昭道,“快走!”
沪大校园与记忆中并无差别。古老的教学楼在阳光下显得肃穆沉静,校园里随处可见梧桐和樱花树。正是樱花浪漫时节,草地上浮着一层淡淡粉色。
录取通知书在路上几经延误,程遥遥和谢昭入学时已经错过开学典礼。校园里安安静静,叫人觉得疑惑。
两人一路寻到办公室,负责接待的老师抬头瞧见程遥遥,张口就道:“还以为你不来了。”
程遥遥疑惑道:“您认识我”
老师笑道:“你资料上的照片全校老师都传看过。本人比照片还漂亮嘛,看来咱们中文系也要出一位校花了。”
谢昭道:“老师,请问经济系在哪里”
“你也是来报名的”老师抬了抬眼镜,惊讶地看着谢昭,“还以为你是送对象来的。”
谢昭周身的寒气立刻冰消雪融,对这位慧眼如炬的老师生出好感:“我跟对象一块考的大学。”
老师征询地看向程遥遥。程遥遥落落大方承认了:“我们订婚啦。”
这老师一边帮他们办理入学的表格,一边打听两人的爱情故事。听到最后唏嘘不已:“插队知青和黑五类后代,这是多么矛盾而特殊的组合。你们俩的爱情故事,是这个时代造就的传奇故事。要感谢祖国的好政策,也要感谢你们彼此的信赖和扶持!”
程遥遥被灌了一肚子鸡汤,只能连连点头。谢昭趁机询问落户和结婚的事宜,那老师笑道:“才上大学就结婚,会不会太急了”
程遥遥下意识看了谢昭一眼,谢昭脸都青了。
老师憋了半天的笑,才道:“也不是没办法。等五月会统一给你们落户,到时候就能领证了。”
谢昭追问了一句:“真的”
老师板起脸来:“咳。我看你数学满分,是新生里的第一名,要以学业为重,不要总惦记着罗曼蒂克!”
谢昭堪堪抑制住笑意,眉眼里仍是喜色,把老师气得吹胡子瞪眼。到后来谢昭才知道这位是他的经济学老师,在学业上没少给谢昭出难题,谢昭也成了他最得意的关门弟子,这是后话不提。
两人填好表格,转好粮食关系。又交了住宿费和书本费。
老师道:“你们要换全国粮票吗”
程遥遥道:“不用,我们自己有。”
老师打量了两人一眼,点点头:“你俩一看就不缺钱,这粮票就留给其他需要的同学了。”
程遥遥穿着洋装小裙子,天生带着富家少女的骄矜,谢昭穿戴虽然朴素,却也是高大挺拔,气质沉稳。老师一辈子朴素,自然认不出谢昭身上那件低调的外套是进口货。
谢昭又问道:“今天不上课吗学校里很安静。”
老师道:“去了。你们可别跟着胡闹啊,尤其是你,娇滴滴的姑娘家别掺和。”
程遥遥挺起胸膛:“老师,您这句话可有歧视女性的意思!”
老师笑也不是,气也不是。谢昭立刻捉住程遥遥,跟老师致谢后就离开了。
谢昭和程遥遥去了一趟黑市。黑市如今已不叫黑市,而是光明正大的集市,两旁正在修建新店面和商场。
两人买了新被褥、热水壶、饭盒和生活用品。程遥遥还扯了两块漂亮的进口棉麻料子,用来做床帘。
一转头的功夫,谢昭不知从哪弄了辆自行车来。将东西安放在后座,程遥遥就没地方可坐了。
谢昭拍拍前杠:“上来。”
程遥遥挑眉道:“你不怕被抓起来”
在临安城时也有男青年这样载着姑娘,通常会被稽查队当做耍流氓抓起来。
谢昭道:“刚才路上很多人这样坐,不会被抓。”
他眼里含着跃跃欲试,他想这样载着程遥遥很久了。
程遥遥笑吟吟伸手,谢昭抱住她的腰轻轻一提,就把人放在了横杠上。程遥遥偏腿坐在前杠上,这二八大杠很高,她坐在上头还有些害怕,手紧抓着的车头。
谢昭手抓着车把,就像将程遥遥抱在了怀里,低头就能嗅到她发上的淡淡香气。
一群年轻人瞧见,大声起着哄。在这样善意的笑声里,谢昭大长腿一蹬,车子飞快又平稳地飞驰而去。
车子飞驰间给人一种失重感。程遥遥安心地靠在谢昭怀中,享受着扑面而来的柔软春风。
如今宿舍紧缺,程遥遥被安排在中文系宿舍,谢昭被安排在二图后的临时宿舍。
中文系女生宿舍楼是苏联式小楼,楼前种着几颗梧桐树,环境清幽。楼下有一排水池,可以洗衣服涮碗。每层都有一个公共厕所,澡堂也是公用的。
程遥遥看了一圈,就哭着要回家:“澡堂是公用的!还有……洗手间也是……”
“乖。五月就娶你。”谢昭强忍笑意,抱着人不住顺毛。
“那我也不想睡上铺。”程遥遥委屈巴巴,“我会摔倒的。”
其他室友们都不在,宿舍里环境简陋,室友们的床位上也干干净净,除了叠放整齐的被褥外什么也没有。程遥遥来得晚,只剩下一个上铺,临着阳台窗户。
谢昭道:“我们先把铺位清理干净。如果你还是住不惯,我们再跟其他室友商量一下能不能换。”
程遥遥点点头:“那好吧。”
谢昭摇了摇床边缘的栏杆,去楼下借了工具敲严实,又加固了一下楼梯。他先用报纸和布把下铺的行李盖好,这才擦干净床板和墙面,连窗户也擦拭得干干净净。
等铺上凉席和新被子,再挂上亚麻绣花窗帘和窗帘,程遥遥也有些喜欢上这个铺位了。
她跪在床上,掀起窗帘往外看,笑道:“你以后来找我,我第一时间就能看见你了!”
谢昭狭长眼眸里泛起笑意。他将宿舍坏掉的窗户和高低不平的桌腿修好。再三嘱咐程遥遥几句话,这才提着行李去找自己的宿舍了。
程遥遥依依不舍地跟着他:“你明天来接我去上课。”
“嗯。”
“要是她们欺负我怎么办”
“……”谢昭堪堪将“谁敢欺负你”咽下去,安抚道,“不会。有人欺负你,我帮你欺负回去。”
程遥遥哼哼唧唧半天,犹如他们离开甜水村那天,试图把自己藏进行李箱的犟犟。你问怂怂怂怂一直兴高采烈跟着他们打转,直到他们坐上拖拉机,它才明白这两人不打算带上他们一起走,追了一路。
谢昭向她再三保证,晚上会来找她。要是室友们欺负她,就带着她出去住。程遥遥这才委屈地让他走了。
快到五点时,才有几个女生说笑着走进宿舍。瞧见程遥遥时齐齐安静了一瞬,神色各异。
程遥遥的美丽足以让人侧目,可也不至于叫她们露出这样怪异的眼神。
程遥遥微微抿着唇,神色有些警惕。</p>
<strong></strong>“你……”领头的一个短发女生走上前,她约莫二十四五岁了,打量着程遥遥:“怎么这么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