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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冥冥不耐烦地从那对夫妻面前扭头离开, 拎着袋子走了几步,就看到十几米距离之外, 路灯下,少年手里拿着一柄透明伞, 嘴唇有些发白地看着自己, 本来就柔软漆黑头发被雨丝打湿,贴着额头, 看起来格外可怜。
灯光落在他头顶, 照亮他弧线好看下巴,反而叫他眼睛、眉弓和神情都暗淡在漆黑里,叫人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
谭冥冥呼吸一窒,听到了虽然她没做错什么, 也不是故意和这对夫妻交谈, 但在这种场合下, 被邬念抓包,她还是有种手足无措慌乱感。
她忍不住叫了声:“邬念。”
少年紧抿着唇,低垂着头,像是不敢看她,快速走回来,将透明雨伞往她胳膊下一塞,谭冥冥连忙夹住,少年又闷不作声地去提起另外两个放在地上袋子, 然后像是逃避什么似, 扭头就走。
他背影本就单薄, 但此刻,在路灯下,雨幕中,头发被淋湿,没有戴围巾,白皙脖子空荡荡,又看起来格外单薄,影子长长一条,脆弱又孤单。
他越走越快,像是怕谭冥冥追上去问他什么似,越来越快,脚步踩过两个积水水坑,鞋子被打湿,也仿佛没注意一般,只是低着头,狼狈朝前走。
谭冥冥叫了他两声,他身形只晃了一下,却没停,他埋着头,看得出来肩胛骨绷得很紧。
谭冥冥也有点心慌意乱,他肯定是听到了,误会什么了此时少年像是急于仓皇躲回安全黑暗角落一般,不敢面对谭冥冥,又像是在害怕着什么,不敢从她嘴里听到责怪。
谭冥冥以前从来没和兄弟姐妹相处过,可她此时,也怕少年骨折刚痊愈脚踝踩到水,出什么状况。
她忍不住把袋子往地上一扔,在他背后说:“哎呀,我提不动了。”
邬念脚步这才猝然顿住,背影凝固很久,才转身回来,遥遥看了眼她,神情晦暗不清。
谭冥冥蹲下来,故意道:“真提不动了。”
缓缓,少年动了一下,然后走了回来,帮她把她两个袋子也拎了起来,仍然是拎起就走。谭冥冥急忙把伞往他头顶撑去,加快脚步,才勉强跟他并肩。
……
谭冥冥将大半伞罩在邬念头上,以至于自己被淋湿些许,但谭冥冥没太在意,只顾追上他脚步了。
可昏黄路灯落在透明伞上,被伞面折射成明明晃晃光,落在邬念头顶,却更加令他心慌意乱,不敢呼吸了。
他提着袋子,全身僵硬到,几乎快要感受不到手指重量,他仍不敢抬起头,血液涌得飞快,蹿到脑门,心底里全是快要压抑不住恐慌——
他不敢看她。
为什么,她明明听到那对夫妻说了自己事情,为什么什么都不问自己。是相信了,还是没相信,是对自己失望了,还是开始讨厌自己了,还是,打算回到家门口,再把自己丢掉。
邬念以前不太在意别人看法,他总是被冤枉,他记得很清楚,在第二个家庭发生事情。
那也是一年冬天,他还小,刚被领养,踏进家门,忐忑而不安,那个家里还有一个坐轮椅小孩,或许是久不能站立原因,看起来上身肥胖笨重,下肢又萎缩,正因为如此,那对夫妻才想领养健康完全自己。
一开始,一切都很和睦,他以为,可以在那个家里多待几天,至少,这一次,待到过完年吧。他最讨厌就是一个人过年了。
可是,那家小孩很讨厌、很讨厌他,表面不会说什么,背后却总是嘲笑他不过是他爸妈领回来一条狗,给点骨头吃就开始认主了。他也暗地里用拳头威胁那个死胖子,可人心毕竟是偏。即便自己有着健全四肢,而那小孩却是个残疾,那对夫妻还是护着那小孩,毕竟那小孩才是他们亲生。
那一年还没到除夕,家里就爆发了一件事情,那对夫妻结婚项链不见了,后来在自己书包里找到了。他被讨厌、被陷害,最后被赶出去却也是他。他不承认,反而还遭来一顿打。
那对夫妻心里也清楚吧,可是,为了遮掩他们自家小孩行迹,选择了包庇。以至于逢邻居就说,仿佛有了谈资,说多了,可能也是真认定了是他偷。
从此遇到下一个他领养家庭,就这么说。
邬念从前是不大在乎——
反正,即便告诉那些领养他家庭,也只是让那些家庭望而生畏、犹豫不再领养而已,那反而更好,没有假惺惺人再来烦他,省了他一道麻烦。
可现在,他害怕、惶恐,几乎喘不过气来,不敢抬头,恐惧像是潮水一样将他包围。
他甚至不在乎是不是被赶走,他更在乎,她一向用亲切温柔视线看他那双眼睛里,出现厌恶、恐惧,又或者是看什么怪物眼神。
……想到这里,邬念呼吸彻底停住,也猝然停下了脚步。
谭冥冥心头正乱,就见他停下了,自己差点撞上他,于是,也赶紧停下,谭冥冥细细回想,是不是,至少到目前为止,这少年没对自己家做出任何伤害事情,他乖巧做饭洗碗、拎着更重东西,走在有车子右边……
她正想着,手肘衣服就被少年手指小心翼翼拽住了。
邬念没抬头,眼眶通红,还有点压抑。
他不和别人解释,因为解释了别人也不会相信他,反正他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但没做过事情就是没做过。谁都可以冤枉他,却不可以在她面前冤枉他。谁都可以抛弃他、厌恶他,但她不可以。
“……姐姐,我没偷。”邬念声音发涩。
他想解释,却不知道从何解释起,也觉得难堪和耻辱,并不想在她面前撕开那些卑微过往。他只好,翻来覆去地喉咙发哑地说自己没偷盗,不仅是这一次没偷,先前在超市被收银员指控那一次,也没偷。
他不敢抬头看谭冥冥反应,也没听到谭冥冥回答,周围寂静一片,他一颗心脏渐渐凉却下去。
这一次,他是不是又要被抛弃了
邬念半垂着眸子,盯着刚刚买新鞋子,淌过泥水变得脏污新鞋子,不由自主想起那双静静躺在鞋柜毛绒绒温暖拖鞋,他眼眶通红,但他拼命地想,没关系,又不是什么大不了事情……
他眸子渐渐变得阴郁,反正,早就习惯了,这一次也没什么例外。
可就在这时,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