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我是怪物吗”云永昼声音还是没有太多波澜,淡淡,没什么感情。但却像是一双无形手,攥住了卫桓心。
“她说不是。可如果真不是,为什么所有人都害怕连我母亲都害怕我。”
“她没有回答我,只是告诉我,以后绝对不可以使用光能力,否则她就不要我了。”
“我很怕被抛弃。”
“但这样也没有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件事是可以永远被隐瞒,只要发生过,一定会有露出马脚一天。所以我们最后还是被发现了。”
卫桓已经猜到是谁了。他伸手,够到沙发边一张毛毯,打开来盖到云永昼身上,又扯了一点虚虚地盖住自己,侧着身子面对着云永昼,“被谁发现了”
“妖域联邦政府总理,金乌家主云霆,不对,当初他还什么都不是。”云永昼声音变得更冷了,“他亲自过来,带着几个亲信,向我母亲要走我,她当然不愿意,用自己妖力造了一个结界把我藏在里面。我那个时候才知道,她躲了那么多年原来躲人就是他。我母亲极力阻止,他烦了,所以对我母亲下手。”
那个被光凝聚而成孩子一瞬间碎裂开来,化作缓缓流淌下来金色液体。
“他知道我看得到也听得到,所以告诉我,他就是我从未谋面父亲,他想把我接回家,只要我愿意出来,他就放了我母亲,我们一起回家。”
卫桓几乎能够想象到当时他有多么害怕,他几乎已经可以看到那个孱弱孩子,躲在结界背后,瑟瑟发抖。
“后面事,你大概也能想象得到。”云永昼深深地吸了口气,“我出来了,我母亲也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他为了胁迫我,特意找到妖巫,将她妖魂抽出来,封印在一个我找不到地方。把我会说会笑母亲,变成了一个半死不活躯壳。”
云永昼忽然沉默了。
大概是不知道应该如何继续。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再一次开口,“我好像跑题了,本来要说初代金乌事。”
“总之,他把我这个原本应该被他抛弃私生子带回蓬莱,变成他名正言顺儿子,反正他正妻也死了,没人再阻止他。他利用传闻和谣言,让所有人相信我是初代金乌转世。因为我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再度拥有光属性妖,我成了天选之子,身为父亲他也越来越有声望,一步步走到权利最顶峰。”
“我光属性和初代金乌并没有关系,它就这么萌生了,从那以后……”
我世界也就彻底毁灭了。
在所有人眼里,这些光芒纯粹、干净、耀眼、美好,是遥不可及太阳象征,但这些都是我内心深处黑暗催生出产物,肮脏、恶心、噩梦一样缠绕着我,在我愤怒恐慌时候,他们自顾自出现,变得尖锐而锋利。
每个人都在夸赞我能力,如同赞赏一称手兵器。听得多了,云永昼也就麻木了。
他渐渐地也觉得,这就只是一件很适合杀生武器而已,武器是没有罪恶、也没有灵魂。他也只不过是自己父亲最具有威慑力武器而已。
他并不需要多么真诚感情,只需要他们畏惧自己就够了。
唯独有一人,他从不会因为自己拥有独一无二能力而畏惧自己,他甚至从不挑选时机,只要相遇就会靠近,缠着他,用各种手段逼迫他接受除自己以外世界。
云永昼永远记得,身负重伤他们被困在不死城,以为再也不见天光,再也无法回去,即便到了最绝望时候,那家伙依旧充满希望,缠着他说话,和平常没半点分别,兴致勃勃地计算着逃出生天可能。
直到云永昼终于忍不住,想要打碎他希望。
[你究竟哪里来自信还是说和我一起死在这里,你很开心。]
听到这句话,他终于停下来,脸色苍白地捂着自己伤口挪动身体,一点点贴近云永昼。
[小金乌,变个光给我看看。]
得不到回应,他便一直要求,像撒娇那样要求,明明声音都虚弱到说话都费力。
[就一下,给我看看嘛。]
无论云永昼如何沉默,神色如何冷硬,他就是不达目不罢休。
[你就不能满足我这一个愿望吗]
云永昼终于妥协,摊开被血和尘土弄得脏污掌心,变出一枚幽微光。
他像是夙愿得偿一样,头靠在墙壁上,伸出手,轻柔地贴近那枚光芒,满足得笑起来。
[云永昼,我喜欢你光。]
云永昼到现在都记得那一刻自己胸口涌动情绪,仿佛一股冲破冰川热流。
[虽然这里很黑,但是我有我太阳。]
他用那双透着幽蓝澄透瞳孔看着云永昼,笑得坚定。
[所以我不害怕。]
这一段回忆太过熟悉,熟悉到只要闭上眼,每一帧画面都会缓缓重放。
他当时笑容,他眼神,他说话时会有那么一点点扬起来尾音,还有他手掌传递到自己手腕温热体温。一切都真实反复地出现在他梦中,一次又一次入夜。
以至于在他死后,自己根本不敢合眼。
不敢做梦。
每一个梦都在与他脆弱意志残酷地切磋。
情绪一点点收紧。感觉就是一个晃神,七年就这样逃走了。
他到现在都时常以为,他回来这件事,才是真正梦。
云永昼转过脸,用那双淡漠浅色瞳孔望着卫桓双眼。
星光再一次复现。
“现在我再问一遍,你觉得……这些光好看吗”
这一次卫桓没有闪躲,他直接而坦诚地回望着云永昼双眼。
从十年前第一次见到他那一刻,他就觉得不解。哪有这么冷太阳,卫桓总是这样想。直到这一刻所有问题才有了答案。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其实云永昼并不是真认为这些光带来了不幸。
光就是他本身。
在他心里,不幸根源是他自己。
卫桓眼睛被星光照得发亮,缩在毛毯里他像某种可爱小动物。他们之间原本十厘米距离已经快要缩短为零,他没有回答他问题,而是用很轻很轻声音抛出了另一个问题。
“我可以抱一下你吗”
云永昼瞳孔闪动了一下,他垂下眼,眉心微拧,闷声道,“如果你不想回答我问题,可以不用开口,没有必要……”
话没有说完,卫桓就抱住了他,“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早知道我就不问你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卫桓有种夙愿达成错觉。
薄薄毛毯掩蔽住两颗贴紧伤痕累累心,他们鲜活地跳动着,与各自命运抗争,也和对方命运交缠生长。
“我不是不想回答。”卫桓下巴抵在云永昼柔软肩窝,“我只是想用这样方式回答你。”
过密相拥让云永昼胸膛涨满了酸楚。这样真实拥抱,在梦中也出现过。
“你光很美。”卫桓声音很近,近得可以直接落尽他心中那潭沉寂湖水里,将他打捞出来,重见天日。
“我喜欢你光。”
果然,他一点也没变。
云永昼把头埋在卫桓肩窝,也将自己苦笑埋进去。他说这些,大概就是仗着这个人善良,仗着他有着全世界最纯粹最深刻同理心,所以才肆无忌惮地把伤口扒给他看,换一个拥抱。
这明明是他最不齿行径。
但如果为一个人剖开自己,只可能是卫桓。
“我不需要你同情我。”
“我不想同情你,我只想让你抱一下我。”卫桓紧紧地抱着他,像是在很努力地抓住一片阳光中逐渐消弭云。和之前许多次一样,他觉得这一切很熟悉,他似乎在很久以前说过同样话,做过同样事。
他不是没有安慰过别人,但遇到云永昼之后,他好怕自己安慰是徒劳,明明云永昼说得那么冷静,可他眼睛却不受控制地酸涩。
这种忐忑情绪甚至让他开始愧疚。
“我好像一直欠你一句谢谢。”卫桓闷闷地开口。
“在我觉得我失去一切时候,你出现了,把我拉起来。”
你让我知道,即便我遭受非议与误解,即便我失去至亲好友,失去我自己身份。
我依然没有失去你这样一个对手。
就好像一枚悬在空中太阳,只要太阳不消失,他就始终有追赶目标。
空中光点一枚一枚接连消失,黑夜逐渐恢复它本来样子。
“公平起见,我其实也应该告诉你一个秘密……”卫桓声音沉下去,云永昼听得出其中迟疑。
他手抚上他后脑,声音温柔如夏风。
“下次说吧,等你再也没有负担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