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璃沉默片刻,后退几步,走到了窗前,他本想看看外面的花影日光,平复一下自己内心的波动,可到跟前只看到了错乱横斜的几根木板,才想起,原来窗已被钉上了。
郁闷之意更浓,他面对着几根木板,苦涩道“回去之后你是不是就要嫁人了你这般年纪,长得又”他莫名其妙的有些酸意,嘴上不饶人“长得虽然凑合,但好歹有个当御史台大夫的爹,怎么也不愁嫁吧。”
宁娆没心情和他计较他说自己长得凑合,只是顺着他的话往下一揣摩,想到,自己走了之后太子妃人选就只剩下南莹婉了吧,江璃一定会娶她吧。
不行,她得出趟远门,躲远一点,最好远到长安的大消息传不到的地方。
这样想着,心里稍稍好受了一些,道“我不急着嫁人,我想多做几天姑娘,清闲几日,而且,我要是嫁得远了,就再也吃不到我们家巷口的汤饼了,我这几日没吃,就有些想”
江璃回头“汤饼”他面容疑惑“汤饼有什么好吃的我在沛县时吃过,简直”他蹙起眉,显然关于这个是不甚美好的回忆。
宁娆突然想起,这雍容矝贵的太子其实是个苦命太子,六岁就被赶出了长安,在外流离十年,才回长安不久。
这十年光景,怕是尝尽了人间苦楚吧。
唉,他都这么命苦,自己还想着要骗他,真是丧心病狂,幸亏悬崖勒马得早,不然成什么人了。
整理了情绪,宁娆道“北方的汤饼自然是南方比不了的,我们家巷子口那位老婆婆做的就十分好吃,她最拿手的是梅花汤饼,那个味道,吃了一次就忘不了了。”
刚一说完,殿门外哗啦啦一阵锁链声,紧接着,殿门大开,明亮的阳光泼涌而入。
那日射杀沈攸之时,跟在江璃身边的那个东宫幕僚进来了,他看了一眼宁娆,冲江璃道“秦兴已被处决,殿下可以出去了。”
江璃轻点了点头,冲宁娆道“你若是想走,最好装病,我会把太医院打点好,他们会给你想要的说辞。”
事后,宁娆仔细想来,江璃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已含了许多计量思索在其中。毕竟已经有一个中途退出的陈吟初在前,她装病离宫,既可以全了太子的脸面,又能全了她自己的名声。
她没有陈吟初那样显赫的家世,也没有太多任性的资本,若是无缘无故退出,闲言碎语恐怕就会把她淹死了。
或许,这两点之外还有一点,江璃为他们留了一丝余地
她回到家中几日,像是生了一场病,终日恹恹地把自己关在闺房里,小静把从东市到西市所有的珍馐美食都数算了一遍,诱她出去,全都是徒劳。
宁辉见女儿这副模样,不禁担忧“阿娆,你怎么了上次跟陈宣若退婚爹都没见你这样,怎么进了一趟宫跟换了一个人一样”
宁娆靠在乌雕木的美人靠上,软绵绵道“爹,你不要担心女儿,女儿只是生了一场病,过些日子就会好,一定会好的。”
宁辉凝睇着自己的女儿,蓦然,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道“爹听说了宫里的事,现在想来,当初让你进宫确实有些欠妥,宫闱之中水深,本就不是你能应付的,不该想的还是不要想了。”
宁娆双目无神地点头。
过了三日,宁娆终于架不住小静的央告,和她一起出了门。
昨日江偃来找过她,说他的府臣幕僚给他在陵州寻了一只通人意会说人话的灵鸟,过几日就会送到长安来了,到时会直接给宁娆送过来,给她解解闷。
宁娆知道,江偃虽然外表纨绔,但其实内敛正经得很,从不会在这些享乐淫巧上劳民伤财,为的不过是博她一笑罢了。
看看江偃,再看看自己的父母,宁娆觉得自己不能这样下去了,自己进了一趟宫,无功而返,又没做什么大贡献,凭什么让身边人都为自己担着忧虑、陪着笑脸,哄着自己开心,她是有多金贵吗
这样想着,勉强迈出了家门,去了巷子口那个老婆婆摆的汤饼摊。
点了她最喜欢的梅花汤饼,清汤底上飘了一层恰到好处的油花,几枚被腌制过的梅花瓣点缀在乳黄的汤饼上,醇香中混杂着淡淡清冽的花香。
小静低头喝了一口汤,露出满足的笑意,抬眸去看她家姑娘。
宁娆拿着筷子,敷衍潦草地拂开油花,夹起一枚汤饼送到嘴边,又觉乏味,原封不动地送了回去。
放下筷子,看着眼前忙着招呼食客的老婆婆,叹了口气。
眼前银光一闪,一个穿银白锦衣的人坐到了她的对面。
折扇合在掌心里,歪头看她,观察了许久,下结论“你脸色不好。”
宁娆怔怔发愣地盯着他,突然抬起头环顾四周,椿树下站了几个人,街边货架前也站了几个人,这人的身后还跟了几个人,站在摊子前,抱着剑,一副如临大敌般的警惕模样。
崔阮浩从江璃的身边闪出来,笑眯眯地朝着她打招呼“宁姑娘,好久不见。”
其实也就三天没见。
只不过这三天,江璃每每下朝回东宫,总要经过御苑,经过宁娆央告他给自己从石下取手帕的那个湖边,每次停在那里,总是一副痴惘低落的神情。
崔阮浩最见不得他这样,总要提醒他“殿下,别看了,宁姑娘走了。”
江璃的眼中映出缥缈的湖光山影,寂落无声,喟叹道“是啊,她走了,再也不会在这里守着了。”
到了第三日,江璃还是这副模样,崔阮浩彻底看不下去,提议“不如殿下出宫看一看宁姑娘吧,她没准也想着您呢。”他说得婉转体贴,心中却想,就算那丫头是个没心没肺的,对殿下半点意思也没有又能如何您是太子,既然舍不下忘不了,那就绑回来,抢回来,管她愿不愿意。费了那么大劲儿,吃了那么多苦,好容易回京坐稳了储君之位,是为了什么不就为了看上什么东西,看上什么人能稳稳霸占着,不让别人抢去吗。
因此,江璃要微服出宫时,崔阮浩还特意备了结实的麻绳,就怕到时这丫头难缠,能直接绑了带回东宫。这种事,殿下是个矝贵人儿,大约没什么经验,他得先替他考虑到了。
有了这番准备,崔阮浩再看宁娆,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就是太子殿下的囊中之物,哦不,囊中之人,绝对跑不了。
宁娆朝崔阮浩颔首算是打了招呼,又看向江璃,总觉得自己虚虚浮浮跟飘在半空中似的,不尽真实。
“你”
还没憋出一句完整的话,江璃已自顾自低头取了她的筷箸,去夹她碗里的汤饼。
正要往嘴里送,崔阮浩忙从袖子里掏出一根银针,探入汤中,把汤饼每个都刺了一遍,拿到眼前观察了一番,发觉没变化,又从江璃手中抢过筷箸,要替他先尝一尝。
江璃愣在一边,看着他这一番动作,在那汤饼快要被夹起来之时,突然凉凉地问“这针是放在哪里的”
崔阮浩一怔,道“别在奴才衣裳上。”
江璃翻了翻眼皮,问“你的衣裳几天没洗了”
崔阮浩道“三三天。”
江璃脸上已没有多余表情了,“三天没洗的衣裳上的针,你拿来往孤的碗里送这就算没毒,孤能吃吗”
崔阮浩被噎住了,夹着汤饼,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江璃趁他发愣,动作迅疾地把筷子抢回来,颇为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一边儿去,离孤远点。”
崔阮浩真以为自己犯了大错,蔫蔫地往一边儿去了。
江璃如此自然、如此行云流水般地打发走了崔阮浩,又看了宁娆身边的小静一眼,幽幽地把目光递向了宁娆。
宁娆会意,冲小静道“你先到别处站一会儿,别靠近。”说完这句话,她发觉跟着江璃出来的那些人正每桌放银锞子,把本来就不多的食客全请走了,顺便给了煮汤饼的老婆婆一颗金锞子,老婆婆登时眼睛发亮,撩起衣裙扔下摊子跑了。
宁娆
巷子口的这个小摊子方圆几丈之内,只有她和江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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