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之后难得不用训练, 全体学员在训练场集合观看爱国电影。除了和区一中还有另外两所高中,列队按照从矮到高依次原地坐下,祝杰坐在薛业的正后方。
这个视角倒是比并排好。祝杰找到了坐薛业后排的乐趣, 看他时不时动动肩再动动腿,没有一刻是老实的。
“杰哥, 咱们学校有这么多人啊”教官一走, 薛业立马转过来, “都坐满了, 好几千人吧”
祝杰随意往左右看看, 确实人多。“还有其他学校吧。”
“其他学校啊”薛业往人群边缘眺望, “哪个学校”
他的脖子露出来,祝杰就想把他的头掰正, 不喜欢看他四处找人。“你管哪个学校, 说了你也不知道。”
嗯,也对, 自己的同学都在体校,大概没机会碰上。薛业从兜里掏出什么东西来, 往后递“杰哥,我给你带面包和火腿肠了,吃吗”
“不吃。”祝杰把两条长腿不规矩地伸开, 顶到了薛业坐的地方。
薛业不躲, 他就这么顶着。因为薛业真的很不老实,到处乱看。
不多会儿电影开演了,画面落上营地自己拉开的投影巨幕。电影演了什么祝杰没在意, 薛业的关注点好像也不在电影上,他抬头看天。
天上有那么好看祝杰从不关注这些。他的人生开局就是体育,只有体育,最早接触的是游泳。因为家里有这方面的关系,每个项目的教练都是最好的,职业的,甚至国家队退役。他的训练从起步开始就比同龄人高出起跑线的距离。
他喜欢游泳,水底下很安静,自由自在。只是越长大越不敢游了,穿游泳短裤的男生的腿让他困惑。
山区的星星好像比较亮,祝杰无所事事地看了一会儿,薛业还在望天。他有点恼火,天那么好看么
天,不好看,薛业看它就不和自己说话了。
“你看什么呢”祝杰轻轻踹他一下。
“啊”薛业揉揉屁股,坐在草地上,裤子底下凉丝丝硬邦邦的,“看北斗星。”
“有病。”祝杰收回了腿。北斗星,也不好看。
“真的,最亮的那些就是北斗星。”薛业解释,他是想师兄了。以前他们经常翻出宿舍,爬上体院的西餐厅看星星。少年运动员的生活太枯燥,两点一线,无味得几乎和世界脱节。
全天训练结束,翻宿舍看个星星或看个风筝能开心一晚上。师兄还会买冰矿泉水藏冰棍,每个人偷偷吃一口,不敢吃多。他们轮流咬,第一口绝对是自己的。学跳远的人对天空都有向往,最后起跳要看天。
可师父的名声因为自己败了,离开体校,薛业只能把这些记忆努力忘掉。可让他放弃体育简直生不如死,真想死一下试试。
现在他又有一线希望,不练三级跳就去练跑步吧。跟在杰哥后面跑,慢慢追他的速度,没有人会知道自己声名狼藉,也不会被体校的同学认出来。三级跳运动员薛业已经死了,未来是中长跑运动员薛业。
但是自己还有未来吗薛业不敢想,三年之后的自己会是谁啊二级运动员证件好不好考能考上体育类大学吗是踏踏实实换个专业,还是在跑道上
还有勇气以薛业的身份堂堂正正参加男子三级跳比赛吗会有人相信自己吗
这些薛业统统不敢想,三年太遥远,未知的高一生活还没开始他已经望而却步。
祝杰在拼命压帽檐。他不觉得天空有什么最亮北斗星,也不习惯找那些。他习惯往正前看,从接受跑步训练开始,200米、800米、1500米逐次累加,耳边听最多的话就是教练的吼声。
看跑道,注意距离,向前看
现在前面是薛业,他反而不敢看。
薛业背对着他,没有自己高但是也不矮,即将冲过1米8大关。他的肩膀和腰很直,又薄,有种硬邦邦的直感,随便一压就能断。
他还没有长开,再过三年大概是个宽架子,和自己差不多吧。祝杰开始想象薛业未来的身高,还有长相。
前面的迷彩服隐藏在夜色里,显出一截后颈弧度,区别于成天风吹日晒的体特,比较白。短短的头发服帖在脑后,规矩得要命,所以露出的那一截让祝杰蠢蠢欲动很想掐一把。
试试他会让自己掐么祝杰伸出手,虎口对准它,突然手机震动。姥爷。
他在最后一排,接电话也懒得和教官打报告,自己站起来就往后走了。
“喂。”姥爷的电话祝杰从来不落,“看电影呢,营地组织的。”
“这两天怎么样”电话里的声音年迈又中气十足,“药吃了吧”
“吃了。”祝杰雷打不动地服药。姥爷继续嘱咐他,他依次记好,逐渐地胸口里涌上一股陌生的烦躁,还从没有过。把他的情绪撕扯得东一片、西一片,注意力再一次分散。
“怎么了,小杰小杰”
“哦,听着呢。”祝杰站在树影下像囚在阴影中,他从没骗过姥爷,“我我们班里有个同学,人挺反正人挺傻的,我能不能交个朋友”
“朋友”那边开始警觉,“男生还是女生”
祝杰后悔了。“女生。”
那边舒心地一笑。“女同学啊,没有问题,喜欢女生是很正常的,你都这个年龄了可以交女朋友。家里支持,男同学也可以认识认识,但要把握分寸。”
后来姥爷再说什么祝杰也听不进去了。电话挂断他重新坐回原位,薛业还是那个薛业,一会儿看看星星一会儿看看电影,可露着的那一截脖颈,祝杰却不能再握一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