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那天过后,梁然“生病”了。
一个半月后的今天,当她愿意尝试走出那次命案留下来的阴影,结束休学,接受治疗的当口。
那个杀人犯,也即将走向刑场,结束生命。
“……”
她闭上眼,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人喉口发紧,整颗心高高悬起,又找不到任何落足点。
末了,忽而喃喃,也只没头没尾的几句:“我觉得我没生病,我很正常。我只是没想明白……我只是想知道,很奇怪,这个人,他……”
为我蹲下身,遮住风雨的是他。
高举屠刀,杀父弑母,身背七条人命的也是他。
束手就擒不挣扎的是他,
对待命运一笑而过,甚至从不为自己争辩半句的……也是他。
那个叫池戬的少年。
他到底算是个好人,还是坏人呢
“……”
这天的心理咨询,到最后,医生也没有给她一个确切的回答。
足足一个小时,男人只是适可而止地绕开话题,简单地谈了几句心理测试的结果,便将早早准备好的舒缓药物装好给她,把人送到门口。
“有些问题的解答需要时间,但我希望我们都能早点走出来,慢慢来。”
临走时,医生推了推眼镜,年轻的脸上咧开个无害又真诚的微笑,“还有,怕你忘记,我再自我介绍一次,我叫程家旭,家庭的家,旭日的旭,如果之后有什么问题――喏,我夹在药盒边上,我的名片,记得联系我。”
“问题,”梁然低头,在那纸页上掠过一眼,随口问了一句,“比如呢”
“比如你觉得自己想去亲自找找答案的时候,或者,当然,睡不着的时候找我也可以。我除了是你父亲专门聘用的心理治疗师以外,还兼任警方的――嗯。”
这女孩。
听人讲话的耐心不足,扭头就走的动作倒是驾轻就熟。
程家旭看着她毫无留恋的背影,无奈地苦笑一声。
仿佛刚才在诊疗室里,双肩颤颤、神色挣扎的女孩,到底只是幻梦一场罢了。
右耳悬挂的微型耳机恰时震颤,他拨开用来遮挡的鬓发,按下通话键。
【喂这里是k。】
【是,消息已传递,后续跟进汇报,o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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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那间租在公寓里的私人诊室,梁然坐着观景电梯,一路向下。
老张一早就在成业大厦底下等她。
吸取了上次的经验,如今恨不得寸步不离地把人紧跟着,一见她拎着药出来,便忙不迭下车迎上前,“然然,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心里好受点,梁先生千叮咛万嘱咐,说千万要保证效果,要是不满意就换一个,他亲自盯着。”
梁然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听着,一路走到车边。
劳斯莱斯幻影后座,药品袋被随手一扔,她一边整理着及膝裙的下摆,一边话音淡淡,单刀直入地问到重点:“那我爸呢,他现在在哪。”
说话间,复又瞄一眼前视镜,正看见后脚刚坐进驾驶座的老张心虚地摸摸鼻子。
末了,大抵是自知找不出什么可信借口,只得说了实话:“今天是文雅的生日,辛丽小姐在家里布置着,忙得很――先生被留住了,就没抽开身,只能让我先过来接你。本来、本来他确实是要一起过……”
得了。
想都能想到那个情景。
不过是辛丽拖着那个小拖油瓶,两个白莲花一起搭台唱戏,你一句我一句,悲惨度远超亲生女儿这三棍子打不出个屁的闷油瓶。
什么生日,充其量是用来给自己添堵的把戏罢了。
“知道了,”梁然听惯了这些托词,索性摆了摆手,示意不想再听,只转过话音,撂下一句,“……开车吧,不回家吃饭了,我要去个地方。”
话音刚落,前头动静便轻了。
“然然啊,”老张打量着她的脸色,絮絮叨叨着老派的安慰,试图劝她,“闹脾气了,还是身体不舒服你别怪我老张多话,这么多年了,现在太太也不在了,你总该给你辛丽阿姨一点面子,别让先生太难做人,说到底,这辛丽――”
“我知道的,张叔。”
“啊,唉,然然……”
都是知根知底,在梁家做了十几年的老人,自然也明白小姑娘的老成和话里有话。
梁然侧过头,看向窗外。
天业大厦门前的花园广场,人流如织,液晶led屏幕上,正播报着sz集团进军大陆、即将和秦家强强联手的独家新闻。
秦家是她母亲的娘家。
母亲的嫁妆有一半,是现下梁家能在商场起步的第一桶金,剩下那一半,是母亲临死时交付给她的,让她在梁家能够永远有一席之地的“秘密”。
她有什么好害怕的,随性而来就好。
只要秦家不倒,只要辛丽的肚子不争气,这个家,或许还能再多呆几天。
“去虞山路,”思及此,她转开视线,抱住手臂,“一顿饭而已,我少吃不是一天两天了,真要去了,辛丽才不舒服呢,对吧”
更何况。
她眼下要做的事,比那顿不知所谓的生日宴,可要重要多了。
梁然把那袋药扒拉到手边,漫不经心地,手指拨来拨去,找出那盒米帕明片边上,夹着的薄薄纸页。
避开了前视镜里,张叔投来的疑惑眼神,只扫过一眼,便攥成纸团。
正面,确实是草草写就的名字和电话号码。
背面,则是一串潦草的地址,龙飞凤舞。
【池戬,虞山路正则村,黑街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