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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九章

等她跑到的时候,正好看见一口朱红色的棺椁从府门口抬进来,被停放在前厅临时搭起的灵堂里。

她缓下步子看着嫂子带着侄女,侄子披麻戴孝的跪在棺椁前,母子几人如同泪人,嫂子更是一边哭一边往盆里放着纸钱。

“镇南,秀秀给你多烧些纸,你在那边别不舍得花,多买些。”

苏婉音见状,“砰”的一下跪在院中的空地上。

是她错了,是她的一意孤行,才将大哥的命架到了火上;

是她让嫂子成了新寡,让孩子们早早就成了没爹的孩子,还,还差点就没了娘。

是她让大哥原本其乐融融的一家人,变得支离破碎。

“大哥,婉音这就去地下同你赔罪。”

她重重的磕了三个头,然后站起来,带着一抹决绝,抬脚后退了几步,猛然加速,朝着大哥的棺椁就冲刺了出去。

“夫人,不要!”

赶来的阿碧与翠儿,只来得及睁圆了双眼,发出一声尖锐的惊叫声,而后,他们就眼睁睁的瞧见自家的夫人,整个额头重重的撞在了棺椁上,发出一道极度沉闷的响声。

苏婉音歪倒在地上,额头上的鲜血如注,可她已经感受不到痛了。

她掀开眼皮看着冲过来,想查看她情况的嫂子,她动了动唇,挤出三个字:“对不起。”

然后,苏婉音闭上了眼睛,脑海中最后的画面竟是那片灼灼的桃花林,还有她挣扎了一生,都求而不得的男人。

这些日子,她想通了很多事情。

她不怪薛长风,也不恨薛长风,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

是她活该,是她咎由自取,只是她千不该万不该,牵累了自己的家人。

若是有来生,薛长风,我再也不要爱上你了。

清晨,阳光透过淡淡的雾气,温柔地洒进屋内,将黑暗驱散。

“小姐,姑爷大婚之夜喝的伶仃大醉也就罢了,竟然直到早上才回来,还是被人抬回府里的,实在是太过分了。”

苏婉音听着阿碧的埋怨,又瞧见这满屋子的喜绸,喜字,以及燃了一半的两根喜烛,她才算是终于接受了她重生了的事实。

还是重生回到了她及笄后的第二年,正是嫁进薛府的第二天,那时她正好十六岁。

上一世,她独守婚房一夜,薛长风到了天亮才回府,阿碧也是这样斥责着薛长风的。

那时,她心中觉得委屈就带着阿碧去找薛长风要一个清楚,可见到的却是他盛怒的样子,听到却是他心里已经有了别人,那人就是他表妹。

也是那个时候,她才知道大哥为了她,将他心爱的表妹弄进宫里的事情。

“夫人,你怎么了?”阿碧见苏婉音不吱声,越发担心。

苏婉音却是冲着阿碧笑了笑,“放心,我没事。”

虽然老天爷没有让她重生回到嫁给薛长风之前,可她心里还是非常感激着老天爷的。

毕竟现在,她爹爹还活着,他大哥也还活着。

她在意的人都还在,一切都恍若最初的样子。

只是她已经放下了薛长风。

“小姐,你真的没事?真的不打算去找姑爷问一个清楚吗?”阿碧伸出手在苏婉音的眼前晃了晃,明明小姐刚才还伤心的不行,怎么转眼间就一点也不难受了呢?

阿碧越想越是不放心。

苏婉音如今只想与薛长风再无瓜葛,又怎会再过去自取其辱。

上一世,家人护她一生,这一生就换她来维护家人,情之一字,她不愿再碰。

不过此时,她才刚刚嫁进薛家,想要立刻离开,势必会让苏家蒙受非议,是以还需要从长计议。

见阿碧疑惑,苏婉音并不打算将她重活一世,这种很玄乎的事情告诉阿碧知道。

苏婉音笑了笑,抓住阿碧的手,“我的好阿碧,我真的没事。只是坐了一宿,这肚子实在是有些饿了,其他的事情就等吃饱了再说好吗?”

阿碧仍旧有些不放心,出门叫了一个丫鬟进来守着,这才出了门。

阿碧做事一向利落,不多会就端着早饭进来,“小姐,奴婢刚才从厨房过来,瞧见夫人那边已经起了,咱们要不要先去给夫人请安。”

苏婉音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她重生了,婆母薛王氏定然也还活着。

回想起上一世,她带着阿碧去质问薛长风后,还是去给婆母与公爹请了安的,只是如今她心态换了,不想再为了薛长风,去刻意哄着婆母与公爹。

既然可以重活一世,她便不想再委曲求全,她想要做回自己。

更何况上一世,她尽心尽力,也不曾将婆母与公爹的心暖热。

“阿碧,咱们先吃饭。”

卯时刚过,婆母房里的丫鬟就走了过来,向守在门外的阿碧问:“少夫人可醒了?”

阿碧回道:“还请姐姐过去转告夫人,我家小姐今晨才睡下,是以还未醒。”

苏婉音翻了一个身,已经许久不从这么放松了,她又听了几句,后面竟就真的睡着了。

一个时辰后,婆母院内,一个丫鬟哆嗦的跪在地上,“少夫人,她,她还未起床。”

坐在主位上的薛王氏一听,瞧了对面坐着的薛父薛劲松一眼,直接气怒的站起身,伸手将桌子上已经凉掉的茶连同茶盏朝着地上的丫鬟就砸了过去。

“没用的东西,连个人你都叫不醒。”

丫鬟不敢去捂着额头,只是抬眼瞧着薛王氏与薛劲松,低声的辩解,“老爷、夫人,奴婢真的去叫了,只是几次都被少夫人房里的阿碧给拦下了,奴婢........”

“哼,她苏婉音不过才嫁到我们薛家一天,就摆起了苏家嫡小姐的谱,到底有没有将你这个公爹,我这个婆母放在眼里?”

“好了,这能怪谁呀?”

薛劲松一拍桌子站起来,他心里也是不高兴,可苏婉音的父亲那可是当今皇上的太傅,他可得罪不起,说不定他的官位能不能更进一步都得靠人家提携,于是便将气撒向薛王氏。

“要怪就怪你教子无方,让那个孽子新婚之夜出去喝酒,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真是将我这张老脸都丢尽了,哪里还有什么资格挑别人的错处。”

末了,薛劲松还是不放心的瞪了一眼薛王氏,警告道:“我今个就同你说一声,只要长风他媳妇做的不过分,你就不许插手。不然,别怪我在外人面前,不给你这个正妻颜面。”

几句敲打的话说完,薛劲松就丢下薛王氏出了正厅,去了二房院里。

薛王氏平白被丈夫薛劲松吵嚷了一顿不说,还要被二房那边瞧了笑话,若非二房那里生不出儿子,不然早就骑在她头上拉屎了。

薛王氏越想越气,可还是顾忌着丈夫薛劲松的话,只恨恨得带着人去了儿子薛长风的书房。

还未走近书房,薛王氏就嗅到了浓浓的酒味,她脸上的气怒又多了一分,直接就推门走了进去。

书房内间的睡榻上,薛长风歪歪斜斜的躺在上面,身上的被子已经有大半掉到了地上,只还余一小块被他双腿压着,才不至于全部掉到地上。

“长风,你瞧瞧你这都成什么样子,你就不能挣点气,让母亲在你父亲那,也能抬得起头来吗?”

薛长风没有睁眼,就是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薛王氏又走近了些,“长风,你给母亲起来,你听到没有?”

薛长风恍若未闻,依旧是他睡他的。

再一又再二,无疑将薛王氏的火气点到了最高。

她总归是疼爱着这个儿子的,抬了抬手也没有打下去,只是弯腰气恼的将他身上最后一点被褥也扯了下来,丢在一边。

薛王氏陪嫁过来的张李两个嬷嬷见状忙走了进来,李嬷嬷走过去将地上的被子捡起来重新给薛长风盖上,而张嬷嬷则是走到薛王氏跟前劝道:

“夫人,这少爷心中本就对这婚事不满意,被逼着娶了苏家小姐,心里不顺,喝喝酒也是可以理解的。况且少爷除了这次,哪一次没有在二房那里给夫人你长脸,如今虽然刚刚入秋,可若真是冻坏了少爷,你这个做母亲的不心疼?”

张嬷嬷见薛王氏气消了几分,便又继续顺着薛王氏道:“再者说了,这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苏家的嫡小姐怎么了?还不是个女人。这女人嫁人了就该万事以夫为纲,今个少爷不过只是喝了顿酒,她就耍大小姐脾气,以后可得了?”

“就是,一点女子的教养都没有。”

薛王氏啐了一口,随即瞧着张嬷嬷有些弱了阵势地道:“可怎么说她都还有一个身为太傅的爹爹,随意说上两句话,老爷的官途就完了,我这还怎么敲打得了她?”

张嬷嬷将头凑到薛王氏耳朵前,低声耳语了几句。

薛王氏听的眼睛一亮,当即就赞赏的瞧了一眼张嬷嬷,“走,我们去关心一下我这新儿媳妇。”

“小姐,你醒醒,现在真不能睡了,夫人过来了。”

苏婉音揉了揉眼睛,“哪个夫人?”

“薛王氏,薛长风的母亲。”阿碧压低声音的,给苏婉音解释。

苏婉音这下才算是清醒了过来,只是上一世,新婚第二日,婆母薛王氏并没有来过她的院子,难道因为她的改变,有些事情也跟着改变了?

想归想,苏婉音还是起身由着阿碧快速的给她梳了一个发髻,选了一件天蓝色的百褶裙穿上,这才出了内间,走到外间不亲不疏的同薛王氏见了一个理。

“儿媳不知母亲来此,没能前往相迎,还望母亲莫要怪罪。”

薛王氏没有挑出苏婉音礼数上的不周,也就直接开门见山的道:“母亲也知道你昨晚受了委屈,长风着实不该忙于应酬,又不胜酒力的喝喝醉了。是以母亲也就没有要你过去给我与你公爹敬杯儿媳妇茶,放着你多休息了会。”

苏婉音不着痕迹的蹙了蹙眉。

她虽然因着重生,心情好,睡得沉了些,可还是依稀听见了外面吵闹了好几回,这婆母虽说比上一世年轻了,可这话里有话的本事还是在的。

不过,苏婉音也乐的没有听出来,从从容容的道了一声“多谢母亲体谅。”

薛王氏见捉不住苏婉音的错漏,脸顿时一沉,不过在被她身边的张嬷嬷碰了一下胳膊后,立刻便又脸上堆笑的走过来,亲昵的拉住苏婉音。

“婉音啊,如今你嫁到了薛军,母亲也就不把你当外人了,有什么话就都同你说了。”

“母亲,但说无妨。”

苏婉音本能想要挣开,奈何薛王氏抓的很紧,她左右想了一下,也就随她去了。

薛王氏脸上喜色更胜,故作慈爱的拍了怕苏婉音的手背,这才继续说道。

“眼下长风宿醉未醒,母亲这身子骨也不复从前,可这下人照顾总归不是那般尽心的,母亲着实有些不放心。不过现在好了,婉音你嫁给了我儿长风,又生的这般乖顺知得礼节,便也该是时候,趁机学习学习如何伺候自个的丈夫了。”

薛王氏说完,怕苏婉音不答应,直接就不给她拒绝的机会,一锤定音地道:“这事就这么定了,等晚饭时,母亲同你公爹带着一家子的人,就在饭厅里等着你们小两口。”

苏婉音看着婆母离开的背影,脸色微微一沉。

若是放在上一世,她还没有经历过岁月无情的沉淀,她定然会觉得婆母是个好的。

可现在,她虽然重生到了十六岁,可这观察力与见识却已经变了。

婆母薛王氏这摆明了,还在为她没有去敬儿媳妇茶,而耿耿于怀。

估摸着是怕她一个长辈在新婚第二天就给晚辈难堪,怕传回去进了她爹爹的耳朵,这才想借他儿子对她的不待见,找找她的晦气。

毕竟这夫妻间吵吵架也属于平常,若是爹爹为此找薛家麻烦,也着实有些摊不开。

“夫人,你要过去伺候姑爷吗?”

“去,为何不去”

苏婉音想到上一世是她太执着与对薛长风的感情,如今她不恨薛长风,却也不会再爱了。

如果可以选,她宁可再也不要见薛长风,可眼下她还是薛家的儿媳妇,婆母薛王氏又搬出了孝义礼数,她于情于理都不该再避而不见。

既然他薛长风是被逼娶她的,那她去跟他提出和离,他应该会求之不得吧?

苏婉音走近瞧着薛长风那熟悉的眉眼,想到上一世她每次看到,心都会被牵动,哪怕明知道他不会给自己半分柔情,她还是像飞蛾扑火般的扑了过去。

如今,她看着他只有恍如隔世的悲凉感,若说她完全放开了,却也是不可能的,她心里多少还是存了些怨愤的。

“小姐,这醒酒汤都灌进去了两大碗,姑爷还是没有一点点清醒的痕迹。要不要去找个大夫来给姑爷瞧瞧?”

苏婉音听着阿碧的话,愣了愣。

她记得上一世薛长风虽然醉了,人却是清醒的,不然也不会瞧见她就盛怒难平,可这一世,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若说是喝死了,可明明呼吸还很绵长。

“小姐”阿碧见她没有反应,又唤了一声。

苏婉音收回思绪,吩咐阿碧道:“去拿一包绣花针来。”

阿碧有些不明所以,可还是很快的将绣花针找了过来。苏婉音支开了书房里其他的下人,这才将一包绣花针摊开。

纤细白嫩的手指捏了两根绣花针放到阿碧手上,又自己一手捏了一根绣花针,走到薛长风跟前,对着薛长风的手臂就要扎进去。

阿碧反应过来,惊恐万分的拉住苏婉音,“小姐,这可使不得,使不得啊?”

“有何使不得?”

“小姐,你心里有多喜欢姑爷,奴婢是知道的,可若是小姐扎下去,姑爷醒来只怕会对小姐你不喜的。”阿碧终究还是说的委婉了些,依着她知道的,这小姐要是扎下去了,姑爷只怕就更加憎恶小姐了,小姐便离着姑爷更远。

苏婉音看了看阿碧,“其实我昨晚,想了一晚上,大抵我并不是真的喜欢薛长风。”

阿碧闻言,就像是看怪物一般的看着她。

苏婉音叹了一口气,这个她还真的没有办法更深入的解释,便由着阿碧瞎猜,同时趁机就扎了薛长风胳膊两下,绣花针没入三分之一。

一直没有反应的薛长终于有了反应。

“阿碧,你快瞧,这针扎果然是有用的。看来以前瞧的那一本医书,倒也不尽是唬人的。阿碧,你也快些过来帮忙,不然等会婆母见不到我们前去,只怕会多生事端。再者,醉酒要是长时间不醒,是会死人的。你也不想看着我刚嫁人就成寡妇吧?”

苏婉音给自己想要借机报复薛长风,算是找了一个可以糊弄一下的借口。

阿碧吞了吞唾沫,“小姐,这样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你看。”说着苏婉音又双手齐下的扎了薛长风好几下,薛长风眉头皱了皱,扎疼的手臂下意识的就抬了抬,眼睛却还是没有睁开。

阿碧这会瞧着有用,又担心等会姑爷醒了怪罪自家小姐,便将苏婉音拉到一边,“小姐,还是奴婢来吧。”

阿碧小心翼翼的扎了一下,见没有什么危险,这才放心大胆的追扎了两次,大抵是薛长风的痛感终于反射到位了,他一下就弹坐起来,同时伴随着一道中气十足的痛呼。

“啊”

阿碧哆嗦了一下,手里的绣花针掉在了地上。

苏婉音走过去用脚将绣花针往床榻下面又踢了踢,见终于将罪证暂时给藏好了,这才抬起头看向薛长风。

谁知薛长风却突然下了床,还不及她有所反应的将手上的两枚绣花针藏起来,薛长风就朝着她扑了过来。

苏婉音手里的绣花针好巧不巧的扎在他的胸口上,竟没入了一半之多。

当薛长风双手落下还没有来得及紧紧的抱住苏婉音,他人就被苏婉音手里的绣花针给扎得直接晕厥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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