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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京

握着她的手,立时微微一紧, 皇帝沉默许久, 低道“当初朕大婚时, 明郎说由朕做他姐夫,他再放心不过, 朕也向明郎许诺过, 不论世事如何变迁,都会厚待皇后一世, 可到头来,皇后却那样去了朕真不知道, 明郎回京后, 该怎么面对他”

越发轻低的嗓音,渐无声息,只窗外的暮春晚风,轻轻摇曳着三月花枝, 纷撩得明窗花影一片凌乱, 恰如人纷乱难解的心绪, 勾缠不断, 长久的滞声无言后,皇帝又苦笑一声,紧牵着温蘅的手,将她与晗儿搂入怀中。

“朕对不住明郎的事太多了,也许当初在清池旁,明郎就不该摘杏掷朕, 不该认朕这个六哥也许他和朕之间毫无牵连,就不会有如今这种种,皇后也不会那样去了”

他喃喃轻说着,却将怀中的母子抱得更紧,在无声静默良久后,低垂眼帘,一声叹息,“明郎不会认朕这个六哥了,永不会了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朕半分”

温蘅无言,只是静望着怀中熟睡的晗儿,看他用一只小手紧攥着她一根食指,由此感到莫大的温暖与安宁,香甜地沉入梦乡,什么也不害怕。

那一日明郎走时,晗儿也是这样抓攥住他一根手指,明郎怔怔地望着晗儿,晗儿也怔怔地望着明郎,连哭泣都忘记了,漆亮水润的乌眸,全然地映着明郎的影子,一瞬不瞬。

那一刻,时间仿佛是静默的,所有的爱与恨,也都停滞不动,天地安静,有的只是简单的四目相对,让她想起新婚不久时,明郎曾与她畅想往后抚育子女的情形,曾笑对她说,一个孩子太孤单,要成双成对才好,儿子最好生两个,让他们兄弟俩一起骑马射箭、相伴长大,就像就像他和六哥,一样要好

幽室沉寂,无人言语,只是惘思相通,交织如沉沉的云雾,压沉在这一方静室之内,直到榻畔突地一声烛火“吡剥”轻响,将之惊散开来。

笼纱的橘红烛光,渐渐转暗,温蘅轻轻地拨开晗儿的小手,将他抱放至摇床之中,拿起一边几上绣筐里的小银剪,走至转暗的榻灯旁,揭开纱罩,去剪绞多余的烛芯。

一下未成,温蘅再欲使力时,走到她身后的皇帝,轻握住了她的手,助她剪断已然焦黑的无用灯芯,将烛光重新挑亮。

恰如昨日之日不可留,将之前燃过的烛芯剪断,烛火才会重新明亮,或许人亦如此,挥别过往,才能向前,只是人心鲜活,岂可似烛芯这般,轻易斩断,可若无法断舍,负重而活,此一世,又如何再见光明

年轻的青州刺史沈明郎,早成过往,即将归来的,是大梁朝的昭武将军,他从激烈厮杀的血腥战场走出,载着平定边漠的显赫荣耀,和母亲弄权谋命的累累罪名,担着武安侯府的过去与未来,在天下人的注目中,回到京城,面对孪生姐姐的坟冢,和行将疯迷的母亲

灼亮的烛火光芒中,一滴深红烛泪,顺着烛身,缓缓落了下去,温蘅恍恍怔怔地想起她新婚那一夜,榻边成双成对的大红喜烛,整整燃了一夜,至天明时,鎏金鸳鸯烛台底座,层层烛泪淌凝堆积,结如累累珊瑚,明郎见了,还笑吟了一句古诗,他说

思未竟,皇帝已握着她的手轻道“夜深了,晗儿睡了,我们也安置吧。”

柔晕的烛光,拢在垂落如水的碧色纱幔上,半开的后窗款送春夜清风,轻曳地碧水帐幔涟漪轻漾,直令这一方静榻不似处在幽室,而像是一艘画舫,正行在入夜的江南青山绿水中,天心淡月朦胧,舫首幽灯照水,水天一色,波光粼粼。

迷离的光影中,皇帝静看枕边人许久,看她亦长久未眠,轻唤了她一声“阿蘅”。

低语唤出,却又不知要说什么,皇帝将她的手握得更紧,好似有许多的话要说,可薄唇微启,唤出声的,依然是轻轻的一声“阿蘅”。

长久的沉寂,如风静舟停,最后,皇帝轻道“不久后有洗尘庆功宴,阿蘅,你想见见明郎吗”

想见吗

悬在碧纱帐中的鎏金花草香囊,在淡晕烛光辉拢下,如一团小小的月影,温蘅静望着那无声的淡月,心如飞絮,飘浮无际,一字未想,只明郎那日轻吟的诗句,终被心绪飘织的细钩,自暗沉心海中轻轻勾起,浮在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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