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是未能劝得她同返京城, 而归期已在眼前, 不能一拖再拖,临去广陵、宿在琴川温宅的最后一夜,皇帝坐在榻边, 默看阿蘅收拾两个孩子回京的物品, 看着看着,忽地“啊”了一声, 闷声闷气道“朕病了”
他走近前去, 从后抱着她,抵在她的肩窝处道“朕病了, 走不了了”
孩子气地说了这一句后, 皇帝沉默许久, 低低在她耳畔道“真不和朕一起走吗晗儿和伽罗也会想你的”
说好了, 他先带两个孩子回京, 他知道,有孩子在, 她一定会回来的,可一想着她不跟他们一起走, 不知道她要多久才回到他和孩子身边,皇帝心中还是闷堵难言,不高兴地将她搂转过来, 默默无声地望着她,想要望等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但她依然是道“我想在琴川,再住一段时间”
皇帝无奈, 如今他对她,总是无可奈何的,只能依她,在最一开始时,如何强她迫她,到后来,就是如何千依百顺,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轻吻了吻她的唇道“早一点回来,别叫孩子们等太久,也别叫朕等得太久”
他微一顿,神情转为正经严肃,“要不然,你回宫时看到的,就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了”
温蘅闻言浅笑,他亦笑,笑中有些苦涩,但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期盼,握紧她的手,置于唇边,深深眼望着她,轻吻着道出一生的心语,“朕是真病了,自一见到你,就已经病了,什么妙手神医也治不了的,只有你在朕身边,朕才会好,你就是朕的药,没了你,朕就再也好不了了,所以要早些回来,早些回到朕的身边来,不然,大梁朝的皇帝,就要无药可救了。”
最后的分别,是在广陵城郊母后的陵墓前,纵是知道不久后的未来就会相见,临别前,皇帝还是有说不完的话,要说与温蘅听,而温蘅,也有数不尽的话,要细细讲与晗儿与伽罗,尽管在来广陵之前,她已同他们温言叮嘱了一夜又一夜,将这一世为人母的慈情,都尽付在千言万语之中,但在这分别之时,仍似没有道尽心中满溢的柔情与不舍,慈爱的眸光,也难以移开分毫。
一旁的容华公主,默默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后将目光落到了一旁同样沉默的温羡身上,暗暗心叹皇兄也是心宽,竟由着温羡这个所谓的异姓养兄,在跟了他的挚爱三年后,还仍继续由着温羡,陪着他的挚爱,留在青州琴川
许是心思相近之人,相对较易觉察对方心意,痴恋明郎表哥的她,在一次偶听温羡弹起建章宫常响起的长相思后,心中猛地闪过一念,起先她是想着温羡这卑鄙之人,什么污脏龌龊的心思不可能有,颇有看不惯一人、便觉他处处可恶的想法在内,随意乱想泄恨而已,然而,在后来数年的窥查中,她竟越窥越觉,自己心中这泄恨的疑虑,竟似是真的
她原总想着捉住温羡这可恶之人的把柄,捅到皇兄面前去,教他吃不了兜着走,以报当年玉鸣殿被欺之仇,但等似真捉住了他的把柄,也真是能教皇兄龙颜大怒、揭了他皮的把柄,不知怎的,她竟不想教他吃不了兜着走了
也许,是看他那样,会想到自己吧
明郎表哥走后不久,母后也走了,转眼间,都又已过去三年了,还未嫁人的她,知道民间私下称她为“长”公主,猜说她是因为对不在京中的温太傅旧情难忘,才迟迟没有嫁人,说她对解除婚约一事,颇有悔意,还想与温太傅再结良缘
按她从前性子,听到这些浑话,定要找到流言源头,加以惩治的,但现在,就像皇兄说的,她的性子似没变却又变了,已懒得计较,就像她曾极想将温羡踹下刀山火海,现如今,也能表面波澜不惊地和他站在一处了,至于他那私心,她也懒得捅了,默默看他外表无欲无求、实则求而不得,倒也是一件可打发时间的乐子,只是有时,看着想着,竟像是看到了自己从前的影子,也就有些乐不出来了
他再怎么求而不得,至少还能日日看的到人,比她要好上许多许多
容华公主这般一想,平静许久的心,又有点起火了,瞟向温羡的眸光,也略略有点扎刀了,她如此心气不平地忍等了一阵,见那边终似说完了话,原本半蹲着与晗儿、伽罗说话的温蘅,站直了身,朝她看走了过来,像是有话要同她说。
她可没什么话要同她说
容华公主僵着身子,看温蘅走了过来,静看着她却又不语,终是沉不住气,先闷闷问了一句,“你真不跟我们一起回去”
话是随口一说,可说的好像她真的很想她一起回去似的
容华公主懊悔失言,不待温蘅说什么,即忙将方才那句遮了过去,含糊着道“时间不早了,我们要走了。”
她匆匆掠走过温蘅的身边,回到皇兄身后,看明明已告别完了的皇兄,将走之时,又开始同温蘅絮絮叨叨、黏黏糊糊,而温蘅也不腻烦,就那般含笑望着皇兄,静静地听他说完,再次同皇兄告别、同两个孩子告别后,又看向她,与她告别。
容华公主望着暮光下的温蘅,不知怎的,忽地想起当年第一次见她时,偷偷在茶桌下踹她的那一脚那一脚,令她泼茶烫了手,想来当时的明郎表哥见了,很是心疼吧真正喜欢一个人,怎么舍得他伤心难过,不管是为什么样的因由
乍想起来,好像是昨天的事,但事实上,已经过去不止十年了,时光飞逝如白驹过隙,事隔多年,她忽然很想同她说声抱歉,就像是同已不在人世的明郎表哥说声抱歉,但唇颤了颤,又实是说不出口,罢了,又不是此世最后一次相见,她是她的皇嫂,日后还得成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往后还有一个又一个十年,等到以后想说时、能说出口时,再说吧
容华公主静等皇兄再一次絮叨完,终于不得不走时,看晗儿与伽罗最后抱住他们的母亲,仰着脸道“母妃,要早些回来啊”
温蘅低身亲了亲两个孩子的脸颊,轻道“爱你们,永远永远。”
尽管此次南巡,没能如愿接到人回京,但皇帝此行,已收获了太多的意外之喜,对她的归来,也极有信心,只是明知不久后的未来,她应就会回到他的身边,在这暂时的分别时候,他还是依依不舍,想着多看一眼是一眼,坚持不先上离去的马车,而是要先目送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