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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章

日子如水一般平静的流过。

溶溶如今才知道,有一个自由之身是多么快活。每日想睡到几时就睡到几时, 不必赶着在主子起床之前起来, 日常说话做事就更不必拘束了。看着院子里咧嘴大笑的绣娘和活计, 溶溶总会情不自禁地同他们一样感到快活。

唯一要操心的就是银子。

溶溶在绣坊接了些简单的绣件。她一直说自己针黹不好, 其实是相对的。在掖庭里,小宫女们什么都得学习,然后找一个自己擅长的方向钻研。她的针黹不好在宫里比是不好,放到外面看并不差的。

梅凝香的绣坊里除了给达官贵人的绣件需要精巧的技艺, 卖给百姓的绣件还是走量。

溶溶在绣坊领了些活儿,自己做一些, 教着春杏一起做,绣坊那边按件给钱,两人手头的活儿做下来, 足以糊口。至于侯府那边,非但没有叫春杏回去, 反倒让韩大娘过来给春杏发月钱。

想来经过那一晚的事,王宜兰以为自己跟太子有染,不敢再为难她,连带着给春杏也行了方便。溶溶心里明白, 别说是王宜兰、欣荣等人, 就算是谢元初,必定以为自己跟太子在屋里行苟且之事。那一晚在耳房中被他们围困的时候,溶溶的确如坐针毡、闹心抓肺恨不得钻个地洞躲进去,告诉别人自己跟太子没有任何瓜葛。

如今出了侯府, 看着满院的绣娘,看着小巷口十个铜板一碗的阳春面,溶溶释然了。什么侯府、什么世子、什么太子、什么皇孙,从今往后,这些人是云,她是泥,他们就算认为自己是什么银娃荡妇,那又如何呢跟她的生活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留下春杏也好,溶溶从来没有独自在外生活过,有春杏帮衬着,一切倒还顺遂。

自打说好了要回家过年,溶溶就开始琢磨带什么年货,去市面上逛一圈,买得起的东西她瞧不上,瞧得上的全都买不起。溶溶琢磨了两日后,去肉市买回来几条猪后腿,自己动手做火腿。要做火腿,挑选的猪腿应当是猪皮干净整洁、爪子细、腿心饱满、瘦肉多肥肉少的猪腿,可惜她囊中羞涩,买不起这样的上等猪腿,只能买最次的,皮不包肉、猪皮肥厚。

溶溶一是为着练手,二来没有那么多本钱,也不拘着这些了,就拿那些最便宜的卖相不佳的猪腿。火腿按腌制季节分,有重阳至立冬的“早冬腿”,有立春至春分的“早春腿”,溶溶腌渍的这几条,属于立冬至立春的“正冬腿”。除了节气,还按照腌渍的风味不同,分成糖腿、酱腿、风冻腿,溶溶只在宫里做过一次火腿,因此用的也是宫里做“贡腿”的法子,只是去掉了许多奢侈的工序,把里头用到的昂贵香料换成廉价的替代品。

就这么忙碌着,眨眼间就到了腊月三十日,溶溶早已同薛大成约好,因此给春杏放了假。春杏家里有兄长在跑车送货,天还没亮就把人接走了。溶溶送走春杏,自己睡了个回笼觉,等到日上三竿才起身,将悬在梁上的火腿一条一条取下来,拿宽大的油纸包起来用红绳扎好。正忙碌着,听到有人敲门。

打开门,就看见杨佟站在门口,他身上的棉袄是簇新的,看着比往日精神许多。

“杨先生来,可是有事”溶溶见是他,微微有些诧异。

刚送走春杏,杨佟就上门了,这人总不会一直盯着自己吧虽说杨佟不像坏人,但终究让人不太舒服。

“我叔叔给伙计们发了年货,我也拿了一些,可我今年不回老家,天天都在叔叔那里吃喝,用不着这些东西,我我想着你平时要自己做饭,就给你送来,年夜饭能添几道菜。”杨佟并没有要进门的意思,只是站在门外说话,他说得极快,一口气把话说完,就把手里的几个油纸包递给溶溶。

溶溶当然不会接,所谓无功不受禄,杨佟却由不得溶溶推辞,将东西放在门口拔腿就跑了。

“唉”溶溶想喊住他,又怕声音太大,惊动了院里其他人,只得追出去,一直追到门口才拦住他。

“薛姑娘,我”

杨佟被溶溶追上,脸庞微红,低着头不敢看溶溶。

“你跑什么,等我把话说完。”溶溶许久没跑了,稍微跑一下就气喘吁吁的。

杨佟忙道:“我不跑了,薛姑娘,那些东西我真的吃不完,你留着吧,留给你的丫鬟也行。”

“谁说我要还你了。跟我过来,我有东西给你。”

溶溶领着杨佟往回走,杨佟站在房门口,拘束得不敢进来,溶溶只好说:“进来吧,我一个人拿不动。”

杨佟走进屋子,眼睛不敢随便看。溶溶见他这幅模样,知道自己没看走眼,他是个老实人,从桌上抬起一条火腿。

“不可。”杨佟急忙摆手。市面上成色一般的火腿,都要卖三四两银子一支,溶溶给他这一只,看起来与那些顶级的色泽也不差。

“这是我自己做的,没花费多少银钱,等过阵子我或许要换屋子,还得劳烦你帮我找呢”这大杂院里的人虽好,但人实在太多,免不了嘈杂,等手头宽裕一些,溶溶还是打算另找一处单住的地方。

杨佟一愣,“你自己做的”

“我是当丫鬟的,做个火腿有什么惊讶快接着,我拿不动了。”

溶溶一催促,杨佟才赶紧伸手接过火腿,只是一脸的歉疚,毕竟他送给溶溶的那点年货,总共也值不了一两银子。只得干巴巴地说:“若是再找房子,薛姑娘只消来找我便是。”

送走了杨佟,溶溶将自己买的年货整理起来,等一会儿,就听到敲门的声音,打开门一看,果然是薛大成。

“溶溶,我们这边送完货了,现在就能往回去,你的东西呢”

“都在那里。”

薛大成一见溶溶买的年货,尤其是一条金灿灿的火腿,顿时眼前一亮:“妹子,你可真有本事,出了侯府日子过得这么好。”

“这边的是我买的,那边是”不等溶溶把话说完,薛大成上去就将溶溶买的东西和杨佟送过来的年货一起往背篓里放,溶溶见他抓东西的动作就知道想叫他放回去是不行的,只好由着他。

薛大成背上东西就催着溶溶走,溶溶提上准备在路上吃的食盒,把门锁上,这才跟着下了楼。兄妹俩出了院子,往前走了两步就碰见了梅凝香和那日出现在她宅子里的那个年轻男子。那男子依旧是那副冷淡态度,只是看着溶溶的目光多了几分审视。

“梅姐姐,给您拜个早年了。”

“也给你拜个早年,你这是”梅凝香的目光扫了一下背着背篓的薛大成。

溶溶道:“这是我的兄长,来接我回去。”

梅凝香点了点头,瞧着两兄妹确实有相似之处,笑问:“有家人就是好。你家离京城远吗”

“不远,这会儿出城,还赶得及回家吃夜饭。”薛大成笑道。

溶溶点头,从薛大成的背篓里拿出一个包好的油纸包,交给梅凝香,“这是我自己买了猪腿肉做的,正想给你送过去,可巧遇上了。”

“早儿就瞧见你门口挂着几条火腿,以为你要拿去做生意的,眼馋却不敢问你,没想到真有我的份。”梅凝香朝身边的男子使了个眼色,那男子便伸手从溶溶手中接过火腿。

溶溶笑道,“确是拿来做生意的,昨日去绣坊边上的酒楼里请掌柜的看看,拿过去的两条全都收了。”

她的用料不好,胜在手法得当到,最后出的火腿肉色鲜红,香味甚浓,酒楼掌柜当即就给了她十两银子,还说有多少收多少。溶溶起初做火腿时,只是想省点钱好带年货回去,没想到竟然有意外收获,一举翻倍赚了。有了这十两银子,等过完年回来再想做火腿就有本钱选好肉了。

“那我怎么好意思白拿你的东西,告诉我多少钱”

“梅姐姐叫我别跟你客气,怎么这会儿跟我客气起来了,你这一份我是早就留下了的。梅姐姐且拿回去尝尝,若是好吃,往后吃完了我再做。”

“如此,等你回来的时候我也送你个东西,不得推辞,”梅凝香素来爽快,不会跟溶溶推来劝去的,“你这想法不错,火腿铺子确实比糕点铺子好。”火腿可以保存很久,做好了放在那里卖一年都成,不像糕点,放在那里卖一天,卖不出去就得扔掉。

“开铺子实在太遥远了,只是没想到火腿这么行销,眼下是不愁吃饭了。”

“你几时回来”梅凝香问。

“初二就回。”薛家并不是她真正的家人,回去看看祖母是否安置妥当就好。

薛大成闻言,目光顿时有些不自然,催促道:“溶溶,杨大叔在城门口等着咱们呢,若是没坐上他的牛车,咱们就是走到明个早上也回不了家。”

“快去吧,早去早回。”

溶溶点头与梅凝香告别,同薛大成一起匆匆往城门赶去。走到城门的时候,杨大叔果然已经等的不耐烦了,薛大成赔着笑走过去,杨大叔正要呵斥,看见薛大成身后的溶溶,终究没发作出来,招呼另外一个要回乡的人坐上牛车就往回赶了。

薛大成和薛溶溶的老家叫林湾村,离京城大约四十里地,只是因为进村的山路不太好走,所以不如别的京郊村镇兴旺。杨大叔是个话多的人,一路上都与另一个在酒楼做伙计的同乡聊天,薛家兄妹倒是没有什么可说,一路上都很沉默。

等到夜幕降临的时候,牛车刚好到了村口。

“相公,妹妹”翠荷早就等在那儿,一见到他们顿时欢喜的迎上来。

薛大成见到翠荷,并没有多少开心,凡是表情古怪地问:“你跑出来做什么”

翠荷身边还站了个老头子,四五十来岁的模样,穿得倒是像模像样,可惜贼眉鼠眼的,一双眼睛全落在溶溶身上。溶溶往薛大成身后站了站,薛大成见状,上前跨了一步挡住那贼老头的目光。

“妹子带了这么多年货呢”翠荷恍若没看见薛大成使的眼色一般,只盯住从牛车上抬下来的背篓看,“居然还有这么大的火腿。”

“回家再说,祖母等着呢”薛大成背上背篓,催着翠荷和溶溶回家。

溶溶向杨大叔问清了回京的时辰,这才跟着薛大成夫妇回家。她对这村子并不陌生,村子本不大,原主在这里生活了十来年,村里的一草一木都有些印象。

薛家住在村东头,翠荷亲热地领着溶溶走在前面,薛大成背着年货走在后头,没多时就到了家。薛家的房子分成两处,一边是旧的茅屋,一边是去年新盖的瓦房。薛家人口不少,因此新屋旧屋都住满了。

“妹妹,到家了,别愣着进去吧。”薛大成道。

溶溶微微点头,跟着他们夫妇二人进了瓦房。瓦房这边一共三间屋子,一间堂屋、两间卧室。因为过年的缘故,堂屋倒是收拾得整整齐齐的,溶溶走进去,翠荷便领着溶溶去左边的一间屋子。

“溶溶,晚上你就住这儿。”翠荷说。

这屋子甚是宽敞,端地是坐北朝南的位置,因为烧着热炕,屋子里暖融融的,棉被枕头叠得整整齐齐地摆在炕上。单论屋子,比溶溶在京城租住的那一间还好一些。

“这是哥嫂住的屋子罢”溶溶问。

翠荷忙道:“你是在侯府富贵惯了的人,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怎么能让你住旧屋子,再说,这瓦房还是你出钱盖的,最该你住。”

溶溶没有再推辞。她这两世虽说都是丫鬟,可敬事房事务清闲养尊处优,侯府里有谢元初跟娇花一样养着,真没在衣食住行上苦过自己。住这瓦房倒还可以,真去了茅屋,只怕明儿一早她就要回京了。溶溶让薛大成把她的包袱拿出来,收拾妥当后,看着屋里屋外没有其他人,又问:“祖母呢”

这次她回来,主要就是为了探望原主最记挂的祖母。

“怕是带着你两个侄子去打水洗菜了。”

“天已经黑了,他们老的老小的小,怕是不安全,我出去看看。”

“外头冷,就在屋里等吧,”翠荷刚说完,见溶溶没理她,忙改了口,“行,一块儿去看看。”

三人刚走出堂屋,就看见一位老婆婆端着一篓子湿漉漉的菜往回走,身后跟着两个皮猴子似的孩子。那老婆婆身上的青灰色棉袄缝着许多补丁,但收拾得很干净,花白的头发也打理得很好,一看就是个爱干净的老太太。一见溶溶,老太太顿时激动地喊了一声:“是溶溶回来了”

“祖母。”溶溶忙走过去,接过祖母手中的菜,还没拿稳,就被翠荷殷勤地抢了过去。

溶溶没有理她,随她献殷勤,径自扶着祖母往堂屋走。

薛家祖母今年五十多岁,在村里算是高寿的老人了,目光矍铄,精神头很好,见到花骨朵一样的溶溶,顿时老泪纵横,抓着她的手不放。

祖母的手因为长期干活非常粗糙,却热乎乎的,溶溶的手被她握着,只觉得十分亲切。

“自从你被卖出去,我成天担心你在别人家里做事吃了苦受欺负,如今好了,你赎身了,你天上的爹娘也能闭眼了。往后你就在家里踏踏实实地跟祖母一块过日子。”

薛家其实挺疼薛溶溶这个闺女的,当初卖女儿实在是过不下去了,咬死了只卖活契,就是为着有朝一日能把女儿赎回来。

“溶溶,炕烧热了,你跟祖母去炕上坐着说。”翠荷忙道。

一家人一齐进了里屋,坐到热炕头上去,有老有小,看起来颇为热闹。

溶溶让薛大成把背篓拿进来,挨个分东西,给祖母做了一件新棉袄,因记不清尺寸,只按记忆里的身形往大里做,拿到薛老太太身上比划一下,果真宽大了一些。

“不妨事,就是宽大些才好,不然不好做活儿的。”薛老太太身上的棉袄穿了好些年,原本的颜色都磨得看不出来了,且冬天只此一件,连换都没得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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