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走, “砰”地一声将门带上。
饶是殿中只剩下溶溶一人, 仍是牙关咬紧、心跳不已。刘祯就是有那本事,随随便便一句话便能叫她气血翻腾。
独自呆呆站了许久, 因他而起的怔松方渐渐消失, 回过神来。
那句“傻子”是什么意思
是在笑话她没脑子吗
有什么可笑话的,她实在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回想起来,方才刘祯那神情那语气,总觉得不像是认真说话,倒像是在故意激她一般。
激也好,不激也罢,等他娶了太子妃怎么做都是自然的事。
什么死不死活不活的, 以他的手段当然能办到, 毕竟,他在景溶身上学到的本事可不少,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溶溶脸一红, 不再细想,左右今天是让他放弃了, 可以清静过一晚。
身上乏得厉害,她转身去换了衣裳自行洗漱睡下了。
因着这一晚元宝没同她睡,早上贪懒多睡了会儿,等她起身梳头的时候, 素昕告诉她, 太子一早带着元宝进宫选马驹了。
还真去了溶溶残存的睡意顿时一扫而空, 取而代之的是恼怒。
明明昨日说的好好的,元宝才四岁,不必急着让他学骑马,怎么过了一晚上就变卦了
溶溶不会骑马,只上回跟着谢元初出城去找太子的时候骑过一次,一路风呼呼从脸上刮过,眼睛和嘴巴灌满了风不说,还给她颠得受不了。
元宝若要骑马,等到七八岁时也不迟。
可是元宝兴头那么足,有他的首肯,肯定不会放弃骑马的。
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法子让元宝放弃,只得暂且作罢,且看他们父子俩预备把马牵回来怎么闹。
溶溶把素昕打发下去,自己梳了简单的坠马髻,用了一点朝食,去小书房把自己的书稿取了出来。
昨天夜里睡不着的时候,她把寡妇和公子的结局想好了。他们俩原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只是机缘巧合,一个是高高在上的树叶,一个是平静流淌的溪水。只是偶尔的一阵大风把树叶刮低,压到了水面,才让树叶碰到了水。可一旦风停,树叶又回到高高的枝杈上,与溪水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再不相见。
溶溶如此想着,下笔有如神助般,一口气写了十几页,直到素昕敲门,方才放下毛笔。
桌上的宣纸墨迹未干,不好马上盖上,便扯了一张薄纱盖在桌上。
“素昕,进来说话吧。”
听到溶溶答话,素昕方才推门进来,笑着福了一福“姑娘忙了一上午,想是忘了时辰,这会儿都午时三刻了。”
已经那么晚了吗方才还不觉得,听素昕这么一说,忽然觉得手腕有些酸涩。
写了大半日的字,的确有些累了。
溶溶问“厨房里还剩了什么东西,拿来给我填填肚子,在这边用就好。”
“早就备好了。”素昕一挥手,外头小太监就端着食案进来了。
菜色不多,胜在精致,两荤两素,外加一盅汤一碟糕,都是厨房比照着素日给太子和元宝做菜的水准出的菜。
溶溶坐到食案旁,端起碗吃起来。
素昕在旁边恭恭敬敬地候着,等到溶溶用过了,便捧着水盆过来让溶溶净手洁面。
自打素昕进了东宫,溶溶活得如同半个主子一般,除却照顾元宝,其余饮食起居都由素昕打理。素昕生了一张笑脸,溶溶算不得十分喜欢她,但有素昕在旁边,总觉得不冷清。
“姑娘这会儿可要去歇着”素昕问。
“无妨,我今儿不睡了,在这边喝点茶缓一会儿就好。”今儿她文思如泉涌,正写到寡妇向公子告别的精彩处,本来想吃过饭立时就写,可惜手腕和手臂提笔太久酸得很,得多歇一会儿再说。
素昕起身走到溶溶身后,“我替姑娘捏捏吧。”也不等溶溶答应,便替她揉肩捏颈。
素昕手法得到,最初那几下难受过后,关节和肩颈都得到了舒缓。
“姑娘今日一直在屋里歇着,还不知道外头的事吧”
溶溶眯着眼睛,尽情享受素昕的推拿。
“嗯外头什么事”
“千岁爷差人把如意阁那三位送出了东宫。”
既然把人送走,料想梁慕尘已无大碍。不过,他既等着大婚之后折腾人家梁小姐,该把人家留在东宫里,好吃好喝伺候着,身子养好些才是,何必急吼吼地把人送走。
素昕瞅着溶溶面色,见她蹙眉似有不悦,便不再多言。
溶溶本来因为写了十几页的书稿高兴,现下提起梁慕尘的事,心绪又乱了。
梁慕尘嫁进东宫在即,很快会成为这玉华宫乃至东宫的女主人。如今自己坐在这小书房里,熏着香炉写写书稿的日子也所剩无几。在梁慕尘看来,自己这是鸠占鹊巢吧
溶溶心里苦涩,想起上回皇后说要把元宝交给自己抚养的话,又微微不安。
元宝是太子的庶长子,这身份落在梁慕尘眼中怕是如芒在刺。
梁慕尘肯定不乐意抚养元宝的,就跟恭王妃不愿意抚养刘钰一般,刘钰和元宝已经占了一个庶子,别人哪里能容他们再沾一点嫡,就是要养废了才好。溶溶不能离开东宫,甚至不能离开太子,她必须在东宫有一个位置,才能名正言顺地照顾元宝。
她给不了元宝最好的出身,唯一能弥补的,就是最多最好的母爱。
梁慕尘瞧着不是心思重的人,但她如今只是个没出嫁的姑娘,将来嫁进东宫,成为太子妃,岂会一直如这般单纯,指不定哪一天就修炼成皇后娘娘那样的女人了。
到那时候,元宝在梁慕尘手底下,可会讨得好元宝是刘祯的孩子,他必会保护元宝,可若是梁慕尘也有了孩子,刘祯的心会不会偏就很难说了。
溶溶一时又泛起愁。
素昕见自己的话惹她不快,只默默替她捏肩,不敢再多言。
等到素昕捏完,溶溶还是心神不宁。
顺着想下去又想起昨日的事。太医说梁慕尘的后脑勺遭到重击,那绝不可能是意外落水。何况,木栈道的栏杆并不低,若非特意翻出去,绝不可能意外落水。
莫非是有人砸晕了梁慕尘,再把她扔进水里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溶溶就吓了一跳。
有人要害梁慕尘。
会是谁呢
溶溶下意识地琢磨了起来,却是细思极恐,顷刻间就出了一身冷汗。梁慕尘作为未来的太子妃,要害她的人肯定是觊觎太子的人。刘祯自来仰慕者众,譬如谢元蕤,然而今日在东宫之中,跟梁慕尘争风头的人不二人选就是溶溶自己。
至少,在别人眼里是这样的。
之前溶溶还不觉得有什么,这会儿回想起来倒想出了许多疑点。
昨天出玉华宫的时候,跟自己说话的那个太监确实是眼熟的,但那小太监素日都在草场做事,只有陪元宝过去玩蹴鞠的时候才会碰到。东宫里各宫各处的人寻常不会轻易走动,为何那小太监昨日会出现玉华宫外,还告诉她元宝在凤池边玩水,如今想起来,元宝既没有玩水,也没有在凤池边,分明是那小太监有意要把自己引到凤池边去。
他为什么要把自己引去凤池边
莫非幕后黑手要砸的人不是梁慕尘,而是自己又或许,幕后黑手是想弄死梁慕尘,故意把自己引去凤池想要嫁祸给自己
想想,若不是因为自己碰着了谢元初,停在那里同他争执,一直朝前走,发现水中梁慕尘的人就会是自己。
她自然不可能见死不救,一定会找人把梁慕尘救上来,然而当所有人过来知道是自己先发现梁慕尘的时候,所有的嫌疑便会尽数聚集到自己身上。
哪怕是现在,她有谢元初这个人证,旁人未必不会疑心到自己身上来。
哪怕是梁慕尘自己,指不定也在心里唾骂这个头号情敌呢
心神一乱,拿起笔也写不出什么字了。
在书桌前坐了一会儿,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有写完,正心绪混乱的时候,素昕又在外头敲门。
“姑娘,外头传话进来,说静宁侯府的蓁蓁姑娘来找您了。”
蓁蓁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溶溶有些诧异,迟疑了一下,心里欢喜起来“把蓁蓁姑娘带到玉华宫来。”
吩咐完这句话溶溶心里就后悔了,玉华宫里从来不让外人涉足,何况是蓁蓁这样侯府的下人。
然则外头的素昕并无异议,恭敬称“是”便退了下去。
溶溶松了一口气,心头浮起丝丝窃喜,将小书房的东西收拾妥当便往茶室那边去了。
太子和元宝的茶具她都收了起来,叫人另取了一套精美的景德镇茶具上来,这套茶具素净,白色的瓷面上没有一丝瑕疵,溶溶一眼就瞧中了,留在了玉华宫里,一直没机会拿出来用,正好拿来招待蓁蓁。
刚点上茶,蓁蓁就到了。
若说上一回,蓁蓁就见识过溶溶在东宫的体面,这一回她被宫人带到玉华宫,见溶溶端坐在蒲团上,专注地对着鎏金小炉,拿着茶匙撇去茶汤上的浮沫,心中的震撼难以言说。
点茶是京城公子和贵女的必修课,当初静宁侯府专门延请点茶大师到侯府教导三位姑娘学习点茶。谢元初原想着让蓁蓁和溶溶跟着三位姑娘学学,好在书房伺候他喝茶,但溶溶是个很没耐心的人,学了十几日因着挨先生的骂就没学了,蓁蓁没她那般急躁,跟着学两个多月。
但此刻看溶溶点茶的姿态熟络优雅,别说胜过蓁蓁许多,就连侯府三位姑娘也比不上溶溶。
她这手法,怕跟那教导的老师差也只那么一点点。
溶溶她什么时候学的点茶在东宫学的么可她来东宫的日子不长,平日里要照顾元宝,还能分神学习点茶么
溶溶跪坐在蒲团上,处理完茶汤上的浮沫,抬头才见蓁蓁,忙喜着朝她招手“愣着干嘛,快进来坐下说话。”
蓁蓁这才回过神,走进了茶室。
溶溶伸手拉了一个蒲团,“坐啊。”
蓁蓁虽瞅着那蒲团上绣工繁复精致,不像是给下人用的,因溶溶这般热络地招呼着,心情复杂地坐了下去。
“溶溶,这里是太子殿下的寝宫吗”蓁蓁问。
溶溶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