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生以下,涉案的知青全都不承认偷了钱,又都有作案嫌疑。
朱克文想出一个和稀泥的办法,让参与抄家的知青自己赔出来,按人口平均算。
稻种款两千七百块,甘家的三百五十块,吴碧莲家的两百六十块,总计三千三百一十块遗失款。
平摊在彭绍、蒿子、管涛这七个知青头上,每人承担四百七十块。
这是一笔巨款。
哪怕是在繁华的沪城,也是一个全民制熟练工一整年的收入。
普通工人家庭,拖家带口,人情往来,好几年都存不够这么一笔钱。
家境稍微差一点的,就得倾家荡产。
王安生已经死猪不怕开水烫,坐等吃枪子,他也没出现在抄家现场,没机会偷钱,不用赔。
其它七个知青,只涉及了这一件事,交了钱就能脱身走人,砸锅卖铁也想保命。
……
红星1976年的这个春节,芦庄生产大队过得波澜起伏。
公社干部里,郭向阳、朱克文各有一摊子事要处理,相继离开芦庄,只留下卢南樵继续善后。
甘家被抄得一塌糊涂的宅院,在甘露和小姨的悉心归整下,渐渐恢复原貌。
中午炖了一锅羊头和羊骨,蒸了两屉竹筒饭,一屉奶馒头,香飘满村。
卢南樵悠哉悠哉,准时过来蹭饭。
他这些天住在知青点,吃却在甘家,话也比从前多。
不怎么跟甘露闲聊,重点攻略沙雕爹,变着花样旁敲侧击,时不时就给他挖个坑,想发现点蛛丝马迹。
沙雕爹人傻心大,愣是没察觉,坦荡荡任凭盘诘,侧面坐实了“抄家门”真不是栽赃诬陷,是那些知青里有人见财起意。
鱼羊虽鲜,挡不住卢某人的好奇心,边吃边问沙雕爹:
“甘支书,听说你年后要盖门楼,垒院子材料都备齐了没有,需不需要帮忙”
沙雕爹懵圈,狐疑地看着女儿。
他使出浑身解数,托遍熟人,只弄到一张青砖票,凭票能买四百块二级砖,甘露前天晚上却交给他一张能买五千块一级砖的砖票,说是“小卢主任”帮忙搞到的。
现在卢南樵当面这么问,是装傻呢,还是装傻呢
沙雕爹尬笑,牢记闺女的提点,装傻不挑破。
甘露也尬笑:“谢谢卢主任关心,材料都备齐了,青砖嘛常年紧俏,窑里烧多少都不够用,多亏镇上的领导热心,出面给协调了一张砖票,不然就只能垒泥坯墙了。”
卢南樵噢了一声,以为“热心领导”是郭向阳。
沙雕爹呢,以为“热心领导”就是眼前这位。
都有避讳,不再追问。
甘露松了一口气,她给傻爹的砖票,是用布兜里的烟酒糖票跟人交换的。
烟酒糖的珍贵程度,这年月还超过青砖。
饭毕,小姨收拾碗筷。
甘露拿着竹篾扫帚扫地,从屋里一直扫到屋外,又扫到后边的院子里,打量堆成小山丘一样的建筑材料。
沙雕爹傻人有傻福,当年趁着贫下中农拆地主宅院,一口气买回来这么多,现在都派上用场了。
她美滋滋地哼着歌,心情畅快。
卢南樵亦步亦趋跟过来,一开口就煞风景:
“露露,你那两个圣诞雪人,是堆在这儿的吗”
他刻意强调了“圣诞”,惊得甘露浑身绷紧,呆怔在原地。
心里恨不得把沙雕爹拖过来,拎起来,三百六十度旋转踹,踹成天边最亮的扫帚星!
这个沙雕爹,心大还多嘴,一不留神就被卢南樵套路,说出女儿堆雪人,还给雪人系围巾、按纽扣、扣木桶、插胡萝卜的糗事。
以卢南樵的精明,瞬间就能get到不寻常。
更要命的是,甘露堆雪人不是秘密,村里很多人都瞧见了。
沙雕爹是支书,每天涌到甘家院子里,找他办事的村干部、队干部、民兵、社员乌泱泱滴。
任谁看见那俩骚包雪人,都得啧啧惊讶几声。
嘴上夸赞“好看”,心里花式吐槽,嘀咕支书家的闺女“败家”、“不会过日子”,直男癌一点的还嘲讽她“缺管教”,却没谁把雪人往“崇洋媚外”、“里通外国”上扯。
那种神仙脑洞,超出了贫下中农的想象力。
从“圣诞雪人”,到“圣诞节”,到大洋彼岸的某帝国,到这个帝国的法定货币“美金”,清晰明了的证据链,跟真相之间只隔着薄薄的一张窗户纸。
只要有人捅破了,惊涛骇浪瞬间就能淹没甘露。
到时候被枪毙的人就不是王安生,是她,《未成年人保护法》也救不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