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不放人,一定要去派出所,一定要让梁家的人到场,就这么放赵秋玲走了,后患无穷。
赵秋玲气得哭。
围在她身边的死党破口谩骂,甘露这边的插班生帮着她回骂,乡野泼妇堆里练出来的嘴皮子,分分钟碾压吃商品粮长大的乖孩子。
赵四俨然是插班生的领头羊,指哪打哪儿,他挥舞长竹竿,看对面谁蹦跶地欢,就隔空乱敲。
对面被他打得急眼,也冲进花圃找武器,竹竿已经没了,嘎巴嘎巴折几根夹竹桃充数。
群殴拉开序幕,小胖子热血沸腾,手撑着竹竿,跳到高台上给同伴打鸡血:
“同志们!同学们!咱贫下中农最团结,走到哪儿都是一家人!有人欺负我们的兄弟姐妹,我们就打烂他们的狗头!”
下面热烈回应:“狗头!狗头!!狗头!!!”
甘露:……!
她来找赵秋玲评理之前,设想过各种场面,就是没有眼前这一种。
赵四的脑回路很简单,自己这一拨人都是“插班生”,都是“贫下中农”,不出意外,往后几年都得在实验中学念书,想要不被欺负,必须抱团。
一根筷子咔嚓断,十根筷子折不弯,十几个人聚在一起,绝对比一个人单打独斗吃得开,甘露又是他们这群人里的学霸,分数担当,大熊猫一样,必须重点保护。
他蹦出来之前,悄悄围观了一阵子,赵秋玲心虚理短的模样,不瞎的人都能看出来,道理在自己人这边,怕啥呀,开打!
不是虚张声势的打,是真的打,不管是小胖子和甘露这边,还是赵秋玲那边,都憋着一股气,下手又准又狠。
一照面,就见了血。
围观的人群轰然退散,方校长和丁教授姗姗来迟。
甘露是中午来找赵秋玲的,这个时间点,老师们都回家吃饭去了,下午快开课的时候才会来。
在这个没有手机,电话还是奢侈品的年月,想通风报信只能靠腿,自行车都不一定有。
一来一回,时间就耽误了。
方苓看着眼前竹竿、树枝乱飞,互相问候对方十八代祖宗的混战场面,气得浑身乱颤,大声呵斥:
“都住手!你们在干什么还像是学生吗不好好学习,聚众斗殴!”
甘露不想让任何人给自己背锅,主动站出来认错:
“对不起方校长、丁老师,今天这件事都是因我而起,赵四和其它插班生都是为了帮我,如果他们不这么做,被打的就是我一个人了,被打死了也说不定……”
方苓事先已经听到报信,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脸色很不好看,问甘露为什么要打赵秋玲
“因为她满校园散播谣言,骂我和我小姨是狐狸精,全靠勾男人上位,说我小姨人品卑劣,为了户口和工作,嫁给她表哥梁学松,之后又闹离婚,甩了她表哥,这跟我知道的事实不一样,所以我来找她对质,气头上扇了她两巴掌,我愿意去派出所请蜀黍调查真相,如果是她污蔑造谣,我还敢抽她,如果是我和我小姨卑鄙无耻,我不但公开给她赔礼道歉,还让她打回来。”
甘露说得诚恳,看着躲在人群里瑟缩的赵秋玲,冷嗤:
“这位学姐,你这么娇贵的人,总不能让我白打一顿呀,一起去派出所吧,喊上你表哥、你姨妈一家,咱们当面分个是非对错,看看究竟是谁卑鄙无耻,刚才我还忘了说,你姨妈为了不让儿媳妇离婚,还派人去了她娘家,又打又砸又抢,当初给的那些彩礼,又都给抢回去了,还把亲家当坏分子吊起来打,威风得很,地主老财都比不上他们。”
赵秋玲目瞪口呆,她听余佩兰说过这件事,还拍手称赞叫好,怎么到了甘露嘴里,味道就变了
赵四那些人,打从方校长一出现,就安静如鸡,坐等甘露线撕出个黑白对错,然后才轮得到他们。
甘露的道理越足,他们的过错越小,甚至没错,是“路见不平一声吼,揭竿而起痛打狗”。
方苓深呼吸,努力平复心情。
她是知道甘露和卢南樵的关系的,阮红菱她虽然不认识,但她认识詹春雷,赵秋玲diss甘露和阮红菱问题不大,要命的是她说的那些话,砸麻雀伤了玉瓶,牵连到几尊大佛。
甘露又很铁口,一定要搞个水落石出,她这个校长想和稀泥都难。
赵秋玲那边,几个女同学压低嗓门劝她,怂恿她把姨妈一家人都喊来,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她在实验中学名声不小,被一个小村姑当众扇了两耳光,丢人丢到非洲去,要么连本带利找回场子,要么从此以后躺平任人嘲。
赵秋玲不愿意被群嘲,哭啼啼去了校门口的邮局,打电话给姑妈。
余佩兰以为侄女出了什么事,匆匆赶过来,进了校长办,一看甘露在,懵了。
赵秋玲在电话里哭哭啼啼,只说自己被人打了,并没说清楚是被谁打了,余佩兰想当然地以为是同学之间闹矛盾,没想到这“同学”是甘露。
当初在白云公社,她对甘露的难缠是领教过的,那时候她还只是一个乡下丫头,现在却有了卢南樵女朋友的身份,虽然还没正式见过家长,在公社那边已经公开了,还被卢南樵带来实验中学插班。
不管她以后能不能真的飞上枝头,真的嫁给卢南樵,当上卢书记的儿媳妇,眼下都是当红的炸子鸡,惹不起。
赵秋玲人小拎不清,背地里嘀咕几句就算了,公开diss又被抓住把柄,还闹成这个样子……麻烦了。
余佩兰头痛,可来了就不能随便走,只能硬着头皮演戏,主动跟甘露打招呼:
“小姑娘也来沪城了我跟南樵的妈妈是好姐妹,你不用见外,有空就去我家坐坐……”
甘露甜甜答应:“好的阿姨,看你这么和蔼可亲,我就放心了,赵秋玲说的那些话,肯定都是她自己瞎编出来的,谁会邀请一个狐狸精,一个卑鄙无耻的坏人去自己家里做客呢”
余佩兰被噎得脸色紫涨,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茬了。
赵秋玲气得跺脚:“姨妈!你在说胡话吗前几天你还跟我说,甘露和她小姨一样,都是狐狸精转世,全靠不要脸勾男人,说她们迟早都会被甩了,啥都没有一场空,今天怎么就变了”
余佩兰一脸日了狗的尴尬,这种时候,只能坑侄女,保自己,绷着脸尅她:
“你这孩子,发烧了吗,净说胡话红菱和你表哥婚前了解不够,婚后感情不和,好聚好散了,你表哥现在已经另找了别的对象,红菱也交了男朋友,男婚女嫁各有归宿,怎么就成狐狸精了”
赵秋玲懵圈,不敢置信地瞪着余佩兰。
余佩兰不理她,看着甘露,花式夸她人漂亮,成绩好,人品好,末了话锋一转,又说起赵秋玲:
“我这个侄女啊,打小就缺心眼,说话不过脑子,你别跟她一般见识,今天的事,我替她给你道歉……”
“姑妈!”
赵秋玲三观崩溃,气得眼圈都红了。
余佩兰的话,等于把今天所有的错,都推到她一个人头上了,她被打了白打,还得反过来因为“造谣污蔑”被追责,处分什么的先不提,眼前就得先给甘露道歉。
赵秋玲的爸妈虽然不是领导,也是体面人,家里就她一个女孩子,从小捧在掌心里娇养大的,没吃过苦,没受过气,姨妈对她也是千娇百宠,春兰服装厂的时髦衣服,都是免费送给她穿的。
在赵秋玲的记忆里,姑妈从来都是雍容自得,像今天这样指鹿为马,自打嘴巴的事,还是头一回,起码她是头一回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