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的是非观受到暴击, 心里乱糟糟的,硬着头皮“求放过”。
“他是一时糊涂,你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他这一次吧他还这么年轻,白白送命……可惜了的。”
卢南樵置若罔闻,一边帮她系好睡袍,一边哂笑:
“你跟他才认识几天,就这么……舍不得他”
甘露被噎,满脸涨红, 要说的话全又咽了回去。
程维扬逃港,她稀里糊涂被卷进来,立场存疑, 越是帮着求情, 越是坑人家。
道理她懂得,可放眼沪城,除了她,哪还有人肯帮程维扬
资狗叛国,死有余辜。
房间里,甘露斟酌语气, 扯着卢南樵的睡袍央求:
“他是我姑妈的干儿子,又是我帮扶的, 犯了这种大错,我也有责任……”
“是他自己发昏,跟你没关系。”
卢南樵一口回绝:
“如果他犯了别的错, 我看在你姑妈的面子上,帮帮他没问题,敢在背后撬我墙角……没得商量。”
甘露不吱声,这件事棘手,只能等风头过了,卢南樵的气消了,再缠着他想办法。
才刚打定主意,就被泼了冷水。
卢南樵绷着脸给她立规矩:不准掺和,不准动歪脑筋。
“这件事闹得动静不小,很多人都盯着,万一有人栽赃,说你跟从前那些被拉下水的帮扶队员一样,都没抗住糖衣炮弹,被程维扬诱惑,要跟他一起逃港……”
甘露悚然,她只想着救人,忘了撇清,忘了避嫌。
她是卢南樵公开的女朋友,是卢家未来的儿媳,逃港这件事,不管是她自愿的,还是被裹挟的,都是话柄。
一旦有人上纲上线,程维扬活不过三天。
她也得染上“叛国”嫌疑,前途尽毁。
哪怕以后“天”真的变了,这个帽子也能压她十年八年。
考大学过不了政审,想出国拿不到签证,跟卢南樵的恋爱也得凉了,除了步高举后尘,游泳逃港,别无出路。
程维扬也一样,“叛国”既成事实,罪行板上钉钉,不以时代变迁而改变。
甘露想明白这些,再看卢南樵送来的那张读书卡,心情复杂。
这卡,怕不止是让她读书用的,还是拿来压住汹汹流言的。
卢爸的这个人情,她先记下了。
接连好几天,甘露心情郁结。
整个11号院,也因为这件事,气氛陡转直下。
教她外语的大胡子,被借调去了市翻译局,给新入职的工农兵学员培训,十天半月回不来了。
姑妈倒是被放了回来,为了程维扬逃港被抓的事,愁得吃不香,睡不着,懊恼自己“后知后觉”。
在甘露进入帮扶队以前,程维扬在11号院出了名的难搞。
明明是全市十佳青工,朝气蓬勃的大好青年,一朝曝光资狗血统,破罐子破摔,懒得油瓶倒了都不扶,除了他养母,跟谁说话都冷嘲热讽。
配合改造呵呵哒!
穿惯了劳动服的人,每天打扮得像个电影明星,吃、喝、穿、用,怎么脱离群众怎么来,还有一句挂在嘴边的口头禅:你们看不惯我,就赶紧干掉我,干不掉,就憋着!
又黑又横,刺头一个。
甘露来了以后,他原地一百八十度大拐弯,西装扔了,墨镜摘了,重新换回四个兜的中山装,每天早起晨练,健身,帮着院里干杂活,只看外表,任谁也看不出他是资狗。
甘金花以为他是想明白了,谁知道是惦记上甘露了,还异想天开,要拐了她一起逃港!
逃港!
无论程维扬是成功还是失败,甘金花都不能接受。
甘露喜欢的人是卢南樵,天天跟他腻在一起,你侬我侬,哪里有程维扬插一脚的地方
他硬把人拐出去,强扭的瓜伤手,甘露也不是绵软的性子,针尖怼上麦芒,互不相让,非得闹出事来。
更要命的,是这件事踩了卢南樵的底线。
他都不需要刻意打击报复,只要把程维扬的罪行夯实,督促军管队照章办事,程维扬就死定了。
甘金花心情煎熬,甘露也不好受。
原本她能自由进出11号院,现在却要有岗哨陪同,服务员时不时就会来敲门,确认她人在房间里,一切安好,没有擅自外出,也没有被坏人裹挟。
偌大一座院子,看似繁华锦簇,其实是非之地,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人人惊惶。
日子一天天溜走,程维扬杳无消息,甘金花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趁着卢南樵来看甘露,她悄悄替“干儿子”求情:
“只坐牢,不杀他……行吗”
她问得满眼期待,答案很冷酷:
不行,必须死,马上就得死!
按卢南樵的说法,程维扬罪大恶极,已经被判了死刑,月底就执行,跟满树吱嗷吱嗷的知了一样,没几天好活了。
甘金花心疼地半天缓不过来。</p>
人她救不了,想去收尸也不行,必须像李四奎、李维周父子俩那样,跟自绝于群众的资狗划清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