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亭远刚入阿贝尔学院的时候, 发现教室的前排还空了一个座位。他本以为那里是空的, 但有人想用通讯指环换座,正在替换座位信息的时候, 发现那里已经有了登录信息。
“谁啊已经开学快半年了都没来”
同学觉得奇怪,但到底也没有再试图换座位。只是江亭远偶尔上课的时候,会看到前边空荡荡的座位。
不知道晚来的是什么人。
不过江亭远自己已经被课业搅得焦头烂额, 也很快把那位晚到同学的事忘记了。
一天江亭远帮隔壁机械系的朋友送东西, 正好路过阿贝尔学院的雪海, 阿贝尔原住民鹤氏一族过去的定情之地。
可惜此处已经没有了鹤,只栽种着大量的白色藤萝,远远望去确如一片银白耀眼的雪海。
江亭远手上的纸箱里, 都是机械系的小兔族和浣熊族需要的球形零件。零件在纸箱里堆得高高的,江亭远有些后悔没有分成两个箱子分装。
路上偶尔有见到江亭远的, 就有些心思不纯地想上来帮忙。江亭远入学这段时间, 已经明白这些和他一样大的少年, 每天脑子里都在想什么,立时拒绝了。
“亭远,你可真难接近啊, 你不喜欢男性吗”
同样穿着修身校服,来自其他星系的天之骄子,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问。
“不是,”江亭远摇摇头,“我只是不喜欢你。”
“哇!冷酷!”同学哇哇叫着,掩面离开。
江亭远一脸无奈, 这样的戏码每天上演也不嫌烦。他继续往前走,四处张望着附近学院线的小型飞梭站点在哪里。
但按一般常理来说,事越多的时候,麻烦越多。江亭远手上的纸箱,在江亭远往雪海下坡路走去的时候,一颗机械球从纸箱顶上被颠了出去,咕噜噜地顺着一条小路往雪海中滚去。
“啊……待会我还是塞两颗球到裤兜里吧。”
江亭远想追着去,又怕甩掉其他的机械球,只好小心挪到最近的藤萝下,把纸箱放在花架那。又用笔在纸箱上写着“有主,去去就回”,然后就寻着机械球滚走的方向,一路狂追上去。
幸好地上都是雪花般的花瓣,机械球滚过的地方都留下了一道向前延伸的轨迹。江亭远抬手将遮挡前路与视线的,如垂帘般的藤萝嫩枝轻轻拨开,才能继续前进。在他不小心撞散了一些花瓣后,江亭远有些抱歉地说着“对不起”,随后更小心地弯腰往前走。
今天不是周末,雪海里的学生很少,江亭远叫了几声“有没有人看到个球啊”,也没有人回应。
他只好继续往雪海深处走去。江亭远往日都只是路过这处景点,等进入这雪海深处时,他脚步不由慢了下来,望着这满眼繁花。改良过的白色藤萝有着仿佛新雪般冰冷清淡的香气,柔软的枝条轻轻抚过江亭远的发顶与脖颈,带来些微麻痒。
“是不是很好看”
江亭远左侧突然有一道极为好听的声音响起,他转头看去,厚重的白色藤萝枝条却遮挡了他的视线。
“是啊,我还是第一次来这。”
江亭远笑着回应,他像是突然想起自己要找什么,便又低头查看那条引路的轨迹,然后到了这里,藤萝花瓣簌簌落下,已把轨迹全数淹没了。
“麻烦了。”
江亭远有些烦恼地叹气,那站在藤萝垂帘之后的声音又再次响起。
“你在找什么”
“机械球……大概手掌大小,黑色的……”
江亭远慢慢说着,在看到那从垂帘后伸出的手时,他怔愣了一会。那如美玉雕琢的手心上,就放着一颗机械球。
“呀……你捡到了。”
江亭远立刻大步往左走去,他接过机械球,朝那看不清样貌的人道谢。
“谢谢你。”
“呵,不客气。”
那人轻笑,声音软如春风,他突然抬手把遮挡视线的垂帘轻轻撩起,露出了真容。
他身材高挑,穿着一身形制古老的白色丝质立领长衫,更显得如青竹翠松般身姿挺拔。他有着极为漆黑的黑色短发与同色的眼睛,线条完美的脸型,左耳戴着一只翠绿欲滴的翡翠耳环。
他的肌肤雪白,连白色的藤萝花映衬在他身边,都有些黯然失色。如水墨描画般淡雅的精致眉眼带着笑意,两边眼角下不知是上了妆还是天生的,有着两道浅浅的如同桃花瓣般的红痕。
只是他虽生得温润精致,却有着如冷玉般的瞳孔,瞧着不好亲近。
江亭远望着眼前这人,一时有些吃惊。在阿贝尔,他很少见到与他一样黑发黑眼的人类,江父和江母说他们可是继承了久远之前的东方血统与这血统带来的特色贫穷基因。
对于贫穷这一点,江亭远深以为然。
见着眼前这黑发黑眼的男子,江亭远心中突然升起了一股亲切感。
“你也是黑发黑眼啊。”
“我姓鹤,”那人轻笑,如水墨描画般淡雅精致的眉眼微弯,“鹤山南。”
“我叫江亭远。”
江亭远笑着对鹤山南伸出手,鹤山南淡色薄唇轻轻扬起,也握上了江亭远的手。
“你好。”
鹤山南身后突然几声轻微的鸟叫声响起,江亭远好奇地往他身后看。
“什么声音”
“如果你想看的话……”
鹤山南轻柔地牵着江亭远的手,带他穿过了厚重的藤萝垂帘,明亮的天光登时照射到江亭远身上。他不由眯起眼,等适应了这耀眼的阳光后,他睁开眼就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眼前是一片宽广的湖泊,湖水清澈,一眼便能望见湖底的白沙与被冲刷得如玉般的白色石头。湖泊之上,那最远的地方有一处白色的沙滩,那沙滩上也生着无数白色藤萝。
许多羽毛雪白的雷鸟与北极燕鸥在蓝色的天幕上,由下至上呈螺旋状,不停地在空中绕圈盘旋。
在那些白色飞鸟之下,一只纤瘦优雅的白鹤正缓缓下落,与另一只站在白色藤萝下的白鹤相会。
江亭远曾经听过鹤鸣,但它们发出的声音与一般的鹤鸣是完全不一样的。与其说是鸟类的鸣叫,不如说是某种古老语言吟唱的歌谣。
轻柔,神圣,带着如湖水般清澈的爱意。
那两只白鹤吟唱着,直到天空中的飞鸟振翅朝天空中的恒星飞去,白滩之上的藤萝花瓣被这烈风一吹,尽数落下,洒在了那两只白鹤身上。
江亭远惊叫一声,在那白花尽落的时候,那两只白鹤似是披上了婚礼的白色头纱,白色羽翅高高扬起,在落下的瞬间那两只白鹤变为了两名身材纤细的美貌男女。
他们一手拎起白色的长袍衣摆,一手摁在自己左边的胸膛之上,朝对方微微鞠躬,似是行礼。
空中再次响起了那曼妙如梦的歌声,他们背生双翼携手往空中飞去,他们头上的白色头纱落到藤萝之上,再次化为了一树繁花。
“这是鹤氏一族的求偶婚礼。”
鹤山南转头看着江亭远,他看着前方,仿佛还沉浸在那仿佛幻梦般美景。
“他们真漂亮。”江亭远赞叹。
“我也觉得,”鹤山南抬手将江亭远发上的白色花瓣轻轻掸落,“可惜这是这个星球上,鹤氏一族最后的婚礼。”
“咦!为什么……”江亭远皱起眉,惋惜之态溢于言表。
“过不久这里也会租借给阿贝尔学院。”
“那……以后的婚礼,鹤还能去哪里呢”江亭远追问,十分担心这些仿佛传说中的生物没有了归去之处。
“我们找到了新的家,那里遍地是清澈的湖水和白色的藤萝,天际宽广,可以飞到任何地方。”
鹤山南抬手摸了摸江亭远的头,像是在说不必担心。
“其实鹤氏很难成婚,”鹤山南望着那飞到天边即将远去的族人,“我们终其一生都在寻找最合适的伴侣。”
“合适”江亭远歪了歪头。
“嗯,”鹤山南还牵着江亭远的手,他将少年的手抬起,“不是相貌或声音,性格或善行,而是当我们看到他的时候,就觉得对方如同空气。”
“是我们赖以维生,如果失去就会死亡的空气。”
鹤山南将江亭远的手放在唇边,在他的指尖落下轻轻一吻,他抬眼看着江亭远,眼角微微上挑,这冷玉般的青年就徒然生出一股难言的诱惑。
江亭远心脏猛然漏跳一拍,却见鹤山南把手松开,他再次掀起了那长长的藤萝枝条。
“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江亭远顺从地从那缺口跨出去,一抬眼天色竟然已经黑了。他惊诧地回过头,那里藤萝轻摆,已经没有人在了。
江亭远抱着手中的机械球,恍惚间仿佛进行了一场时光旅行。
等江亭远晚上把东西送到机械系时,机械系的小兔都穿好胡萝卜睡衣和睡帽在窗边打瞌睡了。
江亭远敲敲窗,还未睡的小浣熊即刻把窗打开,接过了江亭远手中的纸箱。
“哇!你是吃了夜宵再过来的吗”
“不好意思,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在雪海看到了鹤的婚礼哦!”
江亭远小声解释。
浣熊把纸箱放下,眼神犀利地看着江亭远。
“你脸怎么这么红谈恋爱了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江亭远愣了一下,立刻把手贴到脸上,却没有感受到什么热度。
浣熊毛绒绒的脸上不禁露出个邪笑。
“哈哈,随便诈一诈就出来了,是谁啊”
“不不不,你听我说,”江亭远连连摇头,“我只是觉得他说得很对。”
“如果我有喜欢的人,我也会视他如空气。”
“只是不是赖以为生的空气,而是相处起来如空气一样轻松自在人。”
浣熊听着江亭远的话,打了个哈欠。
“胡说八道什么啊,你们灵长类根本没有轻松的感情。说这样的话,只是下意识想逃避而已。”
浣熊跳上窗台,仔细端详着江亭远。
“你今天到底遇到谁了他给你这么大的压力吗”
江亭远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那里莫名染上了一丝热度。
“是……压力吗”
“还是你长这么大的初次心动啊处|男的迟钝可真让熊受不了!”
浣熊把江亭远往外推,一脸不奈地驱赶他。
“快到门禁时间了,你快点走,我还要吃干脆面呢!”
“哦……好,好吧。”
江亭远一脸困惑地往前走,浣熊打开了一袋干脆面,嘎吱嘎吱地咬着面饼,看着江亭远独自一人在黑暗的林荫道下渐行渐远。
“亭远来了吗”
打瞌睡的小兔醒来了,它竖起兔耳,似是听到了那熟悉的脚步声。
“走啦,东西也送到了。”
浣熊递给小兔干脆面,小兔摇头拒绝,它脚下的抽屉里还放着一大瓶胡萝卜汁,本来是要送给江亭远的。
“啾咪,我的胡萝卜汁都没送给他。”小兔垂下软绵绵的耳朵,十分丧气。
“好了,别想了,人兔殊途,江亭远可能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哦。”
浣熊老大不客气地弹了弹小兔的额头,小兔一咕噜就滚回了自己的小床上。
“不会吧……啾咪……”小兔愤愤地咬着被角睡了。
江亭远回到宿舍的时候,恰好门禁结束。他松了口气,在宿舍里快速地洗漱一通,躺到床上。但没一会,他又坐起身,打开了光屏在光网上搜索。
【鹤为什么要亲吻别人的指尖】
【鹤亲吻指尖代表什么】
没一会光网就检索出了三十亿零四千万条信息。但大部分都与鹤氏一族无关,毕竟这一族就异族来说,也十分神秘。
最后江亭远在某个神秘学论坛里找到了一个相关的帖子。
发帖人是某个与鹤氏一族有亲缘关系的人。
【鹤的人数从来不多,但他们的寿命比人类长得多。如今星际人类平均寿命在五百岁左右,而鹤大多能生存上千年,活得更久听说到万年。】
【鹤也非常聪明,即使是年幼的鹤,智力与学识都不输给成年人类。】
【原因在于鹤的传统,在鹤年老死去的时候,其余的鹤会分食它的心脏,以继承上一辈的知识和记忆。】
【这对于鹤来说是非常神圣的仪式,因此这个仪式也延伸出了许多礼仪与规矩。】
【……第七百三十四条:当鹤亲吻你的指尖,代表他愿意为你献上他的心脏。】
这条小小的词条没一会就淹没在浩瀚的回复里,大多数人是抱着观望的姿态在看这个帖子,还有一些人直接说是编造的故事。
江亭远则把光屏关了,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把被子蒙在头上。
“什么啊……根本找不到正解……”
第二天,江亭远睡醒后精神还是不太好。他洗漱完毕,到楼下食堂随便吃了点东西,拒绝了小火人送来的熔岩火锅,随后把餐盘收拾了,伸着懒腰往教室走去。
今天又是该死的机甲运行基础理论,江亭远向神明祈求老师不要找他留堂学习。
等江亭远进入教室的时候,发现今天的教室特别安静。安塞尔今天大约也请假,弥伊去忙工作了,因此江亭远身边难得没人跟着。
坐在后门的同学朝江亭远八卦,指着前方第一排。
“那个神秘的新同学来啦。”
江亭远抬头看去,竟看到那张熟悉的脸。鹤山南正靠在桌边,低头在光屏上输入什么,似乎察觉到别人的视线,他立时抬头看去。在看到江亭远怔愣的神情时,鹤山南朝他笑了笑。
“是你啊。”
江亭远朝鹤山南走去,有些磕巴地问道。
“原来,你,你就是那个一直没来上课的同学”
“因为我在别的学院也有课程,”鹤山南把面前的光屏关上,“我在阿贝尔已经待了十年,学习了十六个学院的课程,算是你的学长。”
对于鹤来说,他们还能活很久,因此少年和青年时间特别长,一切为了学习新知与增加阅历。
江亭远看着鹤山南站起身,他笑得软如春风,朝江亭远再次伸出了手。
“今后我们有一段很长的时间互相认识。”
“鹤学长……”
江亭远也犹豫地伸出手,他突然觉得手背一疼,鹤山南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但随后又很快地放开了。
“啊,该上课了。”
鹤山南转过头,老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教室,却踌躇地站在门口,直到鹤山南说出这句话后,才像是松了口气般踏入教室。
江亭远上了一整天老师看起来压力很大的课,等下了课,老师就像屁股后边有食人鱼似的,忙不迭地逃走了。
鹤山南是不记笔记的类型,他的脑容量和人类不同,大约只听一听,就不会忘记今天说过的东西。
下课后,江亭远摸着咕咕叫的肚子,正想去食堂,却见鹤山南朝他走来。
“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鹤山南没说那地方在哪,他只微笑地看着江亭远,伸手不打笑脸人,江亭远实在无法拒绝他。
鹤山南照顾着江亭远的步伐,刻意走得慢些,鹤山南在教学楼下有私人的小型穿梭舰。他打开舱门,让江亭远进去,他坐在驾驶位,没一会就启动了穿梭舰。
穿梭舰却没有前往阿贝尔的哪里,而是直直往空中飞去,在即将穿透云层时,鹤山南把穿梭舰停住。他指着窗外,对江亭远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