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禁闭的地方是间逼仄的水泥屋,风窗高及天花板,门上只有一扇投递食物的小口子,屋里单人床、盥洗台和马桶就是一切。
舍友只有不知打哪个旮旯爬出来的蟑螂,以及偶尔从马桶冒头的老鼠。
游征大部分时候躺着,静养,也是无事可做,只能通过风窗捅进的光柱分辨晨昏。
进来几天,孤独开始摧残他的神志,耳边似乎出现幻听,也不知是不是“邻居”疯言疯语。这是个不妙的征兆,这么呆下去怕熬不到月底便人魂分离。
游征凑到送饭的窗口,往外吼了一嗓子:“喂!死了没!”
气息在受伤的胸腔乱窜,冲撞出一阵阵闷痛,游征嘴角抽风地捂了捂骨折的地方,固定带仍安稳束在身上。
隔了不多久,对面方位传来熟悉的粗嗓门,声量压他的一头:“死你妈逼!”
游征嘴角一咧,跟只餍足的猫似的,慢吞吞又挪回床上。
如此以往,每日招呼,问候全家。有时嚎得太喧闹,警察出声打断,游征和焦青山便立刻噤声。一天不落的,渐渐滋生出微妙的惺惺相惜来。
生活单调又一成不变,容易使人丧失对时间的敏感,游征每天偷偷留下一颗饭粒,碾扁在门板上,以此记录天数。
饭粒的矩阵越来越多,和焦青山的“对歌”也变得亢奋而简洁,有时仅一个音节,堪比森林午夜野兽的嘶吼。
三十天结束,游征和焦青山先后回到原来的监舍,里头多了几副新面孔,两人和各自相熟的人打招呼,依旧王不见王。
出来后见律师,对方透露姚仙芝失联一个月的消息,倒是出乎游征的意料。
“我这里还有一封信,需要给你看下……”律师表情戒备,开始在文件夹里翻找。
一颗心提到嗓子眼,游征脊背慢慢离开椅背,十指交握,手肘搁到桌沿。
“不知道谁送到我律所的,非正常快递渠道。”律师说着展示出一张a4纸,上头只有一句宋体黑字。
全数交还,饶你自由。
信件内容看似莫名与残缺,其后嚣张毕露无疑,发件人身份指向的不是他预想那个女人,游征拇指轻快地互相蹭了蹭。
律师一脸明知故问的质疑,“这到底怎么回事十万块不是‘全数’”
“这你不用管。”游征不当回事又靠回了椅背,“如果再有人找你商量,你直接回复:做梦!”
“看来背后还有故事,”律师降低声警告,“我可丑话说在前,你在看守所里面打架已经惹了不少麻烦,如果再被发现数额不对的话,你的量刑――”
“随意,我求之不得,”游征交握的双手搁到大腿上,两根拇指互相追逐绕了一个圈,“看看到底谁更怕查。”
律师眉头蹙起,不知道这个老婆不要妈不管的男人在拧什么,但游征接下去的话让他眉心皱纹更深。
“你先等等,不着急,”律师斟酌后说,“还是开头说的,姚仙芝的失联对我们有利,事情已经走到现在的地步,暂时静观其变。”
“我是认真的。”游征口吻笃定。
律师开始边收拾文件夹边说:“我也很严肃,你既然是我的当事人,我也应当为你争取最大利益。”
游征还想讨价还价,律师已经扣上文件包,整了整领带,主动结束这次会面。
“下次我还会说相同的话。”游征站起来声明。
律师通知警察开门,游征也即将从另一扇门离开,他仍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那就下次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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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监舍,游征试图争取一个床上的铺位,不想再打地铺。那位“天选之子”犹豫着,朝焦青山投去询问甚至求救的目光。可那边焦青山爱理不理地偏过头,于是游征得以顺利升级。
铃声响起,每日洗澡十分钟来临。游征提防着焦青山回来后的第一次异动,眼神一直追着他。可后者不分一丝注意力给他,开始蹬鞋脱衣,一副准备沐浴的从容。
游征不敢掉以轻心,浑身肌肉都进入防备状态。
正当他弯腰除裤时,身旁异风袭来,游征立马提起裤子,躲闪一旁。对方身形只瞥到一个大概,面目还是模糊,但可以排除并非刚才那位“天选之子”或焦青山。
那人一招落空,第二招旋即跟上,直往游征的头部招呼,那架势是要将他置于死地。
游征骨伤尚未康复,动作激烈点难保不会二度受伤。虽只是简单的躲避,速度之下胸腔仍是隐隐作痛,渐渐力不从心、左支右绌起来,脑袋被那人上下两手箍住,眼看要变成强扭的瓜,根蒂尽断――
后头啊地呻_吟一声,禁锢游征的力量松懈,他得以解脱,才看清脱得只剩一条底裤的焦青山加入战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地扒开那人。
去而复返的焦青山虽也负伤,但蛮力加上怨恨的爆发力,渐渐占了上风。待游征回过气来,只见他臂弯卡着那人的脖颈,那颗陌生的脑袋立刻变得毒发般的紫红,而焦青山的禁锢没有丝毫松开的趋势。再持续片刻,怕是要一命呜呼。
游征警醒过来,立刻爬起去掰开两人。焦青山遇阻,拳脚无情招呼游征身上,主要火力仍攻击到那人脖颈上。顾不得骨伤危险,游征死命将他往外拽,还要分出一分气力出言制止:“杀了他你也会死,放手――!操――!放开――”
洗完澡的人陆续返回,见这混乱的阵势,初来乍到的呆若木鸡,几只老鸟见怪不怪,老练地没有去按警铃,而是先分开游征和焦青山这对冤家。上回血染监舍他们也少不了惩罚,内部矛盾还是先内部消化,往外捅只会全员遭殃。
“操――!”焦青山啐了一口唾沫,监控复位的重压之下,混战不了了之。他指着游征朝那人挑衅,“你妈-逼给老子听好了,这小子只能老子来揍,你算老几给老子滚他妈一边去!”
游征捂着胸口平复,往焦青山那投去一个眼神,半是对出手相救的感激,半是对他泄愤式攻击的疑惑。不过被关进这里的人,要说一点怨愤也无,那也不太真实。两人依旧无半句交谈,感激和疑惑无处安放,也就只能憋回心里。
再望向主动攻击他那人,面孔陌生,中等身材,但肌肉勃发,给人第一印象是个暴力犯,刚才过招,果真不假。没有无缘无故的攻击,游征想起律师收到的那封信,对方倒是双管齐下要治他了。
“谁派你来的”游征歇在床铺上,居高临下冲着日杂柜旁边被孤立那人问。
那人只横他一眼,尽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缄默。
游征冷静后又理一通思路,觉得刚才想法不妥。这个人是在他关禁闭时间被塞进来的,而余瑛的消息刚刚才递来,他还没回复,对方不应猴急下手才是。
那么幕后黑手指向只剩另外一人……结合当初对暗花主人的猜测,游征觉得合情合理。
自打那天起,洗澡时间又成了剑拔弩张的十分钟,只不过单挑变成了暧昧的三角关系,加上那个杀手,三人互相防备,互相制约。
那杀手可能重任在肩,按捺不住,仅隔了一天,便又动手,奇怪的是目标成了焦青山。
游征衣服撩起一半在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犹豫间焦青山再次控制局面,不带停顿一下下往那人身上招呼,招招狠戾可夺人性命。游征与他死磕当天大概也如此,只不过焦青山没有如现在一样边揍边崩溃大吼。
“操_你妈的老子揍死你孙子,敢睡老子女人王八蛋――”
反反复复,不厌其烦,重复内容就那么个中心意思。可如果真的如此,那人第一次就应该向邮政动手才是。
熟悉的场面倏然让他打了一个激灵,那天游征也曾像焦青山这般,把对手当成了一切阻碍的代名词,一个劲往死里打。
那个杀手可能与焦青山毫无瓜葛,只不过不幸捣到了马蜂窝。
游征放下衣摆,立刻介入。此次的焦青山比上次更疯狂,死死绞着那人,如钢丝球扯不成两半,游征在中间腹背受敌,又气又急,嘴里也不断骂着,终于赶在监控重启前拽开焦青山。
只是那人没上次幸运,身体弓成熟虾躺在地上,气还喘着,人却一时半会爬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