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在十里村门口碰头,甘砂停下摩托推起挡风镜,游征从过路巴士上下来,扶着她双肩跨坐其后。背包像兜了一只西瓜,突兀鼓起一大块,碍着游征不得已挪后坐。
他屈指轻敲,隔着帆布探不出内容,“什么东西”
甘砂抹下挡风镜,收脚轰起油门,直到在游征小院前等开门才说:“我以为你早到了。”
“找椒哥还了钱。”
她稍侧脑袋,想问什么,红漆铁门徐徐打开。
“总得有点诚意。”双腿淤青未退,游征姿势稍显迟滞,头上罩了一顶棒球帽遮挡,低头步入院中。
戴克眼神捎给他一记预警,游征还未从段华池离世的恍惚中回过神,对方的急色只如隔靴挠痒,触动不了半分。
果不其然,一向安定如山的游静芙走到屋门口,轻拢胳膊,不似相迎,反倒像班主任准备斥责迟到的学生。看样子未曾遭受噩耗重创,游征脚步一滞,心生恻隐,不自觉回头望了甘砂一眼。
本就默契的两个人,如今守着同一个秘密,担着同一份哀恸,越发心意相通起来。
正脱着头盔,甘砂就势摇了下头,跟昨晚一样坚决。
或许警方能通过段华池的残迹寻到她,那样多少证明她在那个人生命中划过痕迹。
“终于回来了”游静芙语气凉淡,上下打量的眼神似瞧出破绽,又留一手地一时没挑明,比扬声斥骂更为慑人。
她肩旁不凑巧挤出一个脑袋,脸上先是重逢的欣喜,后瞧着似乎不该如此夸张,又压抑下来,白俊飞唤着他迎上来。
游征如握浮板,暂时避过游静芙的审视,扳过白俊飞肩膀,“过来说句话。”
白俊飞顺势搀稳他,“正好我也有话跟你说。”
游静芙如以往放足他自由,没有横行阻拦,只是脸上疑雾久久未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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榕树树冠繁茂,投下的浓影与夜色将树底掩成一个半封闭的世界。白俊飞煞有介事请他坐秋千上,游征拗不过,只得下颌稍仰。
好一阵过去,两人间只有夏虫的低鸣,沉默得莫名其妙,他们不约而同扯了下嘴角。
游征问:“你先还是我先”
谦让上几回,终是白俊飞先按捺不住,“还是我来吧。”
猝然的安静似与刚才相异,多了些凝滞,甚至有隐隐然的不安。
“可能要说的话你不太爱听,但是――”
异常嗦的开场白验证了猜想,游征难得不打趣,耐心聆听。
白俊飞明显咽了口口水,暗自打劲一般,“yoyo,我想退出。”
交睫间气氛扭转,暗涌变成了激流,冲得游征措手不及。惊诧、疑惑、失望,逐一冲荡他本就七零八落的心,昨夜那种不真实的悬浮感又飘了起来,像一个长长的噩梦,现在仍然没到尽头。
“原因”吝啬的两个字说是淡然,实在麻木稍占上风。
白俊飞嘴角似勾了下,语调一如方才乍然相见时的悦然,“我要当爸爸了。”
游征再次被扔到半空,比起前两遭的悬空,这次像梦幻一般,带着喜悦的泡泡。就如听闻逝世,悲伤自然上涌,奇妙的新生也一扫阴霾,游征立时被感染,连话语也失了逻辑。
“是不是她”
好在对方比他更飘然,肯定有力地应声,“之前怕不稳定,一直没跟你们说,现在终于熬过前三个月了。”
他两手交握,仿佛紧出双手汗,难以言喻颤抖着,宛如一汪泉眼,喜乐源源不断冒出来,诱得游征精神一懈,伸手搭了过去。
满心狂喜透过交叠的手实质性传递出去,白俊飞受到牵引似的,挤到秋千上。
秋千一人嫌宽,两人又局促,何况两个大男人,游征微妙看了他一眼,却无半分排斥。两人腿长,支着地没晃秋千,倒跟坐条凳差不多。挨挤的促膝而谈让他回到了少年时代,像跟着同学一块墙角挤暖,这样的经历游征余生不再有过。
“恭喜。”他诚挚地说。
白俊飞光顾着说自己,发窘地扯回话题,“轮到你了。”
游征收回手,互相摩挲如脚踩实地,慢慢冷静下来:“越南的巴顿市有个胡椒园,老板是中国人,姓阮,打听一下基本不会错。胡椒园里面有四栋小洋楼,除了最高那栋,其余的你自己选一栋。”
木楞木楞的双眼像没听懂,白俊飞鲜少有这般走神,太不符合他的职业特质。
游征轻声笑了笑,“你当我拉你入伙什么后路都没给你准备吗”
“真有你的,憋到现在!”白俊飞拍他一掌,忘记游征负伤,险些把人震落在地,立时改成牢牢揽着他的肩,愧疚也越发浓稠,糊得一颗心透不过气,“我、对不起……”
“又不缺你一个,换成我也会作出相同的选择……”
那双磨灭不去的小翅膀再度挥入眼帘,游征发了怔,对另一个人的愧疚瞬间抵消了白俊飞带来的失望。
白俊飞可能试图让话题少一点沉重,岔开道:“你什么时候在外面有一片胡椒园”
他站起来,似乎想结束谈话,半是自嘲道:“别忘了我爸是谁。”当白俊飞犹在愣怔间,他忽地开腔,“你,不会介意吧毕竟……”
他谑笑了下,眼神暧昧,似敌似友,亦正亦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