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路边响起滴滴的喇叭声,动作麻利的阿彪坐在驾驶座上,探头喊“宋哥上车嫂子让他们看着吧,我们追那孙子玩意儿去”
宋于秋捡起脚边的刀,默默站起来。
走出去十多步再回头看过去,林雪春给他的仍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你走”
口上没说你滚,眼睛已经说了几十遍。
宋于秋深深望她一眼,像公狼被赶出窝的那种寡淡而孤寂的目光。
随后握紧了刀,大跨步走上车去。
花衬衫是个有钱仔,有辆拉风炫目的摩托车停在朝柳巷口。
孙猴年纪大,偏偏那副见风使舵的做派灵活到不可思议,早在林雪春倒下的瞬间拔腿就跑,并且抢在主人前头跨上逃跑利器摩托车。摸出早先顺来的钥匙一插一扭,眨眼间隙便飞驰出去十米二十米的,任由后头花衬衫怎么火冒三丈,追不上就是追不上。
气死他了
“我的车啊我搞你阿妈的糟老头”
他用双腿追出去半条街,剩下的狠话被摩托车灭。口里嘀咕着你给我等着、别让我逮到之类的话语,花衬衫双手撑住膝盖呼呼喘气。
“小毛头”阿彪开车追了上来,减速问“往哪里跑了”
“那边那边”
花衬衫毫不犹豫地出卖孙猴,双眼亮起“我新买的摩托车被他偷走了,你们要不要带上我这会我肯定”
话没说完,汽车加速将他远远甩在屁股后头。
两次被超越的花衬衫捶胸顿足,仰天大哭“新买的摩托车,我还欠钱啊呜呜呜呜呜”
而这边两轮摩托车与四轮汽车得紧紧,你不让我我不让你一股劲儿冲向荒郊野外,四周阴暗。
花衬衫自称并非当地人,他们从隔壁市大老远赶来。然而孙猴路线熟络,仿佛心里早有逃跑地图般,拐角抄小道儿,分分钟消失在城外密集的仓库堆中。
汽车开不进去,只能停下。
“这离咱们自家仓库不远,那边有不少人守仓库,我先打个电话”
说话间,宋于秋径直推开车门。瞥见身旁倒地的摩托车,他压根没去考虑里头是否会有埋伏,直接低头弯腰钻了进去。
仓库内光线幽淡,木装箱依稀可辨。空气里是浓浓的木屑味,还混着一丝血腥味道。
“孙猴。”
他淡淡说“出来。”
孙猴当然不动,傻子才主动出去呢。
他的目的地本来不在这儿。奈何摩托车操作陌生,他又逃得着急,一不小心便被外头的杂物绊倒,摔个狗吃屎。
迫不得已才弃车钻进仓库里,他捂住满口的血和碎牙不敢动,尽量将喘息声降到最低,将听力灵敏度调到最高。依稀听到脚步声,轻而稳健,往截然不同的方向走去了。
现在该把握时机摸出去还是按兵不动
孙猴拿不准主意,他怀疑那个人高马大的阿彪,很可能偷偷重合宋于秋的脚步以前道上经常玩这套,两三个人伪装成一人来降低警惕。孙猴多次遭受过戏耍暗算,心里有阴影,连忙沉下心去听
奇怪
默数整整三十秒,怎么远处半点脚步声都没了
难道那边有侧门,他们直接从侧门出去了
不对,这边没搜干净怎么可能就走了
孙猴左右看了看,还好身边没有任何侧门的存在,不需要担心那两人背后杀来。
背后靠着墙,左手边堆积着一打货物,盖一层厚实的绿皮。他小心翼翼地缩成团,又默数三十秒、六十秒又或是两三百秒
传闻说人太紧张容易幻听,孙猴此时精神极度紧绷,的确时时被细小的风吹草动惊住。但回过神来又是满片落针可闻的寂静,布料摩擦的窸窣声,似乎只是他自个儿发出的。
时间过去很久,脚步声不再出现。真走了
孙猴正想活动一下发麻的手脚,前头传来微小的动静,绿皮盖布随之颤动,碰到他的脸颊。又碰,再碰,他预感到了什么,垂着脑袋不敢动。前头动静更大起来,锋利的边缘大力拍打起脸侧,刮出道道红痕。
宋于秋在这附近吗
他满怀戒备的看向四周,半晌之后才脖颈一僵,慢慢慢慢地抬起头,视线里出现个朦胧的黑团。
是他
原来他爬上箱子绕过来,蹲在上头不声不响观察他许久
细密的凉意攀上脊背,孙猴整个人僵住了,愣愣张大嘴巴
一声惊恐的叫尚未出口,宋于秋纵身一跃,百多斤的重量全踩在孙猴背上,压得他噗一下吐出大滩酸臭的老血。还有磕断的两片黄牙齿,静静躺在血泊里,仿佛预兆着主人的下场。
不,孙猴还不想死
像被摁住后壳的乌龟,他摆动着手脚想往前爬,冷不丁被一脚踹翻面,后脑勺重重落地。
剧疼,伸手去摸便是一只血淋淋的手掌。
“呃宋、宋哥,其实我们可以好好说两句,你儿子那事”
竟然有脸提
宋于秋默不作声的逼近,揪起衣领又是一摔。
随后面无表情地坐到孙猴身上,他的拳头犹如狂风骤雨般猛落下来,孙猴一磕脑袋被打得左右摇摆,连连吐出血沫,哇哇大喊着求饶“宋、宋哥你别,你儿子那事”
拳头撞上太阳穴,长达好几秒钟的死寂,孙猴头昏眼花。
而宋于秋高抬起拳头,眼前滑过林雪春愤怒的眼神,她咬牙切齿地说“骗子”
他确实骗她。
在那个险些死在满桌饭菜上的夜晚,妻子猜到儿子的死与那伙儿丧心病狂的家伙有关。他在她眼里看到漩涡般无穷尽的憎恨之意,那份心情足够毁灭所有。
当时的他连着她然枯败的容颜、脚下一片狼藉以及这个支离破碎的家一块儿看着,视线最后落在她微微鼓起的肚皮上,骤然发现眼前只剩下两条路可走。
进是不惜任何代价、豁出命去找那群人报仇雪恨,运气好的话,还能拼到一个同归于尽的下场;
退则忍辱负重活命为上,继续搬家、甚至离开北通,天下之大总有他们容身之处,待得他日重新归来,新仇旧恨一块儿算。
宋于秋选择了后面那条,因为他不甘心。
不甘心送死,不甘心连累无辜的妻儿,那群人在他眼里根本不配同归于尽。更何况那些人绝口否认,自称家里有老有小,不至于对小小的孩子下手。
他勉为其难信了,迫不得已信了,所以他对林雪春说,不是他们干的。
万万没想到事实证明他彻底高估他们,或是彻底的低估,他们竟然真的
宋于秋拳头没有间断,眼前又滑过儿子的影像。
哭的,笑的,玩的,闹的,绝大多数还是挥舞着两条白嫩嫩的胳膊,活泼地喊“爸爸抱”
那是他十月期盼的孩子,是他在这世上所知道、所拥有的第一个真正的血脉亲人。他在产房外来回踱步地等,屏气凝息抖着指尖抱。他曾在夜里偷偷爬起来望他发呆,而他攥住他的手指,掀开眼皮冲他笑。
他经常背他,让他骑在脖子上,拉着他的小手转圈圈。
到后来。
也是他抱起他冰冷肿胀的尸骨,为他伐木打造棺材,最后眼睁睁看着他化成小小的一坛,永远尘封在黑暗的泥土之中。
“别、别打了”
鼻青脸肿的孙猴弱弱哀嚎,打断了宋于秋在记忆中的深陷。他低头,拳头迟迟未落。
“怎么死的。”
“什、什么”孙猴大脑转不过来了。
“我儿子。”
宋于秋双眼通红,唇角缝隙里漏出一句迟到多年的质问“我儿子、是、怎么死的”
“是”
“是龙哥”
孙猴咳咳两声“那天风大,你家、你家晒在外面的被单掉了。龙哥捡起被单,赶走守门的人你儿子多半以为他是好人,出来说谢谢龙哥给他糖,他不要,他说不能无缘无故收别人的礼物。龙哥改口说带他去河边钓鱼,钓来的鱼是他、他自己的。”
“鱼很好,你家多久没鱼了”
龙哥当时四十有余,弯下腰来亲切地笑着“你的鱼,你能送给你爸爸妈妈。”
宋阿泽回头看看爸妈,看看桌上零丁的菜叶豆腐皮,然后他去了。
宋于秋几乎能想象到那个画面,他的儿子到死,都死得不贪玩、不任性。
他错在天真年幼不知事,又错在天真年幼知太多,小小年纪便惦记起爸妈的伙食,牵起恶徒的手蹦跳走向河边。被人哄着低头去看薄薄冰面下的鱼,被一只手掌贴着后脑勺摁下去。
然后连人带鱼沉进河里,再没能回来。
但天真年幼是什么错懂事又是什么错世上怎么可能独有孩子的错而没有身旁大人的
林雪春说的没错,真正的罪魁祸首是这群人,他们理该偿命
宋于秋蓦然抽出刀,眼睛眨也不眨地往下扎。孙猴瞪大眼睛,生死关头爆发出极限体能,双手紧紧攥住刀刃。
“别、别这样宋哥”
他口齿不清、焦急地解释“你儿子那事跟我没关系,我还让他们别这样真的他还小他就是个娃娃,当年我也抱过他,我怎么、怎么可能看着他去死呢我扑上去救他了,是他们人多拦不住啊。”
“今天这趟不是我要来的,我就是个打头阵的喽啰,真是你们家女婿得罪人了。你、你就放我一马吧,看在阿泽喊我一声孙叔的份上”
“你没有。”
宋于秋面冷如水,刀尖擦过皮肉往下,离孙猴的眼睛不到三厘米。
“我真的有我真的帮阿泽说话了他那么乖,当年差点叫我干爹了”
刀往下,“你没有。”
“我有啊我有啊啊啊啊”
刀再次突破阻力直直往下,尖稍堪堪沾上眼皮,孙猴承受不住这份折磨,终于精神溃败。
“我没有我没有我是没有”
他承认了“我错了,我真错了,这些年我没睡过好觉我老梦见他拽我的脚,要把我拖到河里淹死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鬼使神差,我看着他使劲挣扎我没说话。”
“我真、真不知道为什么,我说不上来明晓得你帮过我很多,我感激你,我摸着良心感激你感激你媳妇儿你是好人,你们全家都是好人”
“可能我下贱,我天生是个脏玩意儿你明白吗没救”
孙猴忍不住哭,涕泗横流“那时候我脑子蒙了,我想岔了我觉着你太好,好过头了遭人恨所以我一边想着娃娃无辜,要是我豁出去把他给救住,至少这辈子干成一件天大的好事,我死得值得。但我又想着不,不要那样干。我不想死,这世道就是条狗舔狗屎都想活着,我为什么要跟龙哥对着干”
“人人说好就是你宋于秋,说坏就是我孙猴,我想知道的是咱们俩这辈子能不能沾个边所以我没管他我眼睁睁看着他脑袋被摁到水里又抬起来,抬起来又摁下去我没帮他说话我没动我不是想让娃娃死,光想着看看你懂吗我想看看你会不会沦落成我这样,我”
喉结滚动,宋于秋一刀戳下去,孙猴及时偏头。
刀身划过眼尾,生生剜下一片肉。
孙猴边后怕哭着,边吼“宋于秋你不能杀我我不能你有老婆有小孩,这辈子好不容易绕回来了还动我干什么手上沾人命你就完了,不如我了知道么堂堂宋于秋连我孙猴都不如,你活着干什么”
外头阿彪三步并作两步跑进来,见势不妙,也劝“宋、宋哥你冷静点,大不了咱们把人带回去折腾。今晚太多人看着了,风险大,你别干这档子事,犯不着为这种人把自个儿送进牢里去啊。”
孙猴继续红着脖子大吼“林雪春还在医院里,你不想着她了么”
“你那摊子红火得很,日子过着好得很,你杀我干什么”
乱了,全乱了。
孙猴语无伦次说起来,扯媳妇儿扯儿女,扯到那个大宅子、扯起当年的桩桩件件。连他自己都弄不分明,他究竟为了活命、为了活谁的命才鼓着青筋朝宋于秋怒吼,如此假仁假义地教训他,仿佛足以圆满人生之中的缺陷。
如果说宋于秋是那顶天地里的英雄,他必定是街边人人喊打的野狗。
他曾以为英雄陨落能给他些许安慰,结果到最后他只得到迷茫。
为什么连那无所不能的宋于秋都能落进悲惨地步里为什么他心里不够痛快是他做得不够切手指不够,害死无辜的娃娃不够,他还想要什么
他应该想要他垮掉。
但事实证明,英雄的垮落对卑贱的野狗而言毫无意义。
直到这时候他恍然大悟,或许世间人人羡慕之下有嫉妒、安慰之下藏着幸灾乐祸。人这种动物生来不纯粹,它太难诚心待见别人的好,总有这样那样的丑陋情绪丝丝泄露,便是那刹那间的恶意。
怪他太没意志力,是他输在那份恶意之下,沦为不人不鬼的玩意儿,反不如狗。
人活到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劲儿呢
孙猴的手渐渐松了,这个刹那间又觉得死了无妨,总归世上没人会在意他。
“快走。”
他直视着宋于秋的眼睛,有气无力地告诫“我只是个、喽啰,后面肯定还有别的”
断断续续说着,边骤然放开手,他交出命。
阿彪阻挡不及,催眠似的反复着别别别别别别别别别,只见宋于秋刀起刀落,银光斩断半根手指。
血肉飞溅出去,孙猴张大嘴巴无声抽搐着,眼泪稀里哗啦的落。裤‖裆再次湿掉,尿骚味四处弥漫着。
下个片刻,外头铁门被唰的拉开。一个戴着粗大金项链的男人拍了拍手,双手插兜,朝宋于秋吹了声口哨。
“好久不见啊老宋。”
他翘着单边唇角,笑得拧邪,身后还有两排掂量着破铜烂铁做武器的人。
少数二三十个。
“妈的。”阿彪暗地里地吐了口唾沫,“真上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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