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冰冷的河底徘徊很久了,犹如无所归依的魂魄,依稀瞧见远处孩子的一抹黑点
“妈妈来呀。”
他手舞足蹈,他奶声奶气道“妈妈窝在这里,你来呀”
他的笑声清朗、在天地间回荡,于是她拼命地追。
“阿泽。”
林雪春翻过山川河海,双足赤‖裸而肿胀,浑身伤痛与血汗。可他仍在前头飘荡,像风筝,像飞鸟,在遥不可及的一场梦。
“阿泽你慢点”
她近乎绝望地看着他越来越远,更远地蹦跳着催促“妈妈快点”
“你慢点啊”
“妈妈很老了啊”
精疲力竭的叹气溢出嘴唇,林雪春倔强爬起,捡来树枝做拐杖,一瘸一拐地往前走。额头渗出的已是殷红的血而非汗,她无知无觉地继续追着,出口气若游丝地挽留“阿泽,慢点。”
“阿泽。”
阿汀这才知道,她那永远四岁的大哥名叫阿泽。
永远四岁的阿泽哥哥,这句话多么沉重,但还能扩充为被生生淹死的永远四岁的阿泽哥哥。
仿佛被人捏着衣领,扑通一下丢进海里,刺骨的寒冷。
这太难过了,阿汀想着,还得忍住不哭。
宋敬冬出去整整两个小时,带回来大袋的枕头被子牙膏牙刷。
无论怎么看都是独自回来的,阿汀蹙眉问“爸爸还没好吗”
她留意到其中的不合理,起了疑心。不过宋敬冬老早想好对策,直说那群人狡猾、自称并非当地人轮不到这边管制。公安局被迫转交案件,以至于那边又要对口供,不晓得要折腾到什么时候。
阿汀不太和公安打交道,弄不清里头的弯弯绕绕,不免担心“那要什么时候弄好”
不知道。
宋敬冬借来电动车在城里东奔西跑,所有跟老父亲有关的地方都翻了个遍,终究不见半分人影。无头苍蝇般乱找不是好主意,他想了又想,还是选择回来医院守株待兔。他相信,但凡自家亲爹没出意外、还剩下点气儿,就算爬也会爬到医院来,确认亲妈没事之后再怄气。
这是天大的坏事,人总要做好最差的打算。
只是这个打算必须背着小丫头,免得她操心这个操心那个,保不准半夜里偷偷溜出去找人。万一遇上点什么事,这个摇摇欲坠的家就离分崩离析不远了。
“过两个小时就回来了。”
宋敬冬随口敷衍着,好在阿汀这方面好糊弄,没再抓着马脚不放。
“你去睡吧。”
“肚子饿的话趁热把粥喝了,隔壁空房间,床哥给你铺好了。”
想说不饿,这时候哪里有心情饿,但宋敬冬伸出的右手腕上两个袋子。小的袋子装着香扑扑的粥,大的袋子里头放着一副碗筷,印着并蒂牡丹的大图案。
这是他们家的碗筷,妈妈最爱大红大紫的艳俗调调。
难过的心情突然袭来,阿汀又吸了吸鼻子“这是”
“厨房锅里留的,估计是爸妈留着当夜宵的,便宜你了。”
宋敬冬始终用着说笑的态度,将袋子赛在她手里 ,还忽然凑近过来打量“没哭吧”
“没有。”
“外面有长椅,去那边吃吧。”
他笑眯眯赶她出去,关上小半的门,自个儿坐在床边,仿佛在发呆。
五六分钟之后才伸手狠狠地抹脸,手掌盖住额头。
阿汀说不上什么心情。
好像变成碳酸饮料,双腿扎在地上走不动。万千酸涩的小气泡在脚底咕噜噜、咕噜噜地往上冒,在头顶蒸发。带走好多温度,带走好多稳固,骨架交合处微微地打颤,犹如线条松散的木偶娃娃。
没错,娃娃。
手脚僵硬地坐在长椅上,掏出碗筷木登登望着,眼泪突然就涌出来。
她小口小口吃起来,熟悉的清淡的香菇青菜粥沿着咽喉下滑。胃部暖洋洋的,眼泪却啪嗒、啪嗒更为急速地往下掉。
别哭啊。
大家都没哭,你哭了就是认输呀。
她用手抹,抹不干净;
她用掌挡,挡不透彻;
为什么呢
阿汀想不明白,阿泽也好,妈妈也好,外公也好,为什么是她们要遇到这些事情呢
这个世界不公平,没有绝对的公平。她很早知道这个道理,知道不该深究下去。但。
原来能够不公平到这个程度。
竟然能够不公平到这个程度啊。
天黑啦。
那段日子里外公总是仰头看着月亮,沉沉地叹“没关系,还会亮的。”
还会亮吗
要多久才会亮呢
在黎明到来前稍微难过点、脆弱点、任性点尖锐点,应该没有关系吧
无论多么努力温柔地对待世界渴望温柔,到头迎来的不过是冷水。
稍微垂头丧气下,应该不过分吧
阿汀避开灯光,黑暗无边无沿涌过来,像一片深深的海,要被瞬间淹没了。
这夜晚真的太黑了。
这世界太满目疮痍了。
很早、更早之前就不会因为世界上有坏人,这个事实而备受打击。但是有很多好人莫名其妙被伤害着这件事,实在让人久久难以释怀。
在这个世上做好人,最初是件天真的事,后来是件又傻又倔强的事,很累。
所以得先缓缓。
我得先缓缓,明天再义无反顾去做傻子。
这么想着,阿汀蜷缩成团,眼前模糊一片,看不清了。
而模糊的视线里忽然多出一截笔直的裤腿,停在她面前好久不曾动摇。
“阿汀。”
他低下来,轻柔地抚着她的发说“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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