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律师被迫脱下裤子,还有衬衫。
侧眼瞧着陆老板慢条斯理套上他的衣服裤子甚至鞋子, 从罪孽深重的杀人犯摇身变回光鲜亮丽的年代商业大腕
他低头瞅了瞅自己。
大红色的毛绒背心配西装外套。必须庆幸自己今天出门老实穿了奶奶牌毛毛裤, 为他残留几分人间温暖。 毛毛裤保暖耐穿又方便, 当然, 不是红色的就更好了。
现在的他根本就是没品位的暴发户嘛
还格外风骚耀眼的那种。
徐律师内心啊啊啊啊啊啊
徐律师表面“到了。”
车平稳停在朝柳巷宋宅附近, 他该死的顺嘴问了声“你自己能行么”
话音刚落,陆珣刚刚直起来的腰板蓦然又靠了回去。整一人活像养尊处优的狗太子,或者太上皇, 矜贵且慵懒地等待伺候。
“不行。”
徐律师下意识“我觉得你能行”
陆珣抬起眼皮子“你下车搭把手。”
“是男人怎么能说不行”
徐律师义正严辞“你要相信自己战胜自我连放火扒裤子逼良为娼你都行, 世上压根没有你不行的事区区顶伤夜访丈人家, 瞒天过海做个客而已我真诚相信你”
说到处, 被老板冷酷打断“让你下就下。”
啊心脏疼。
徐律师双手抱膝, “敬爱的陆老板,麻烦您看在我三年如一日战战兢兢尽职尽责的份上, 别让我穿成这样下车成不我年纪轻轻,不想被误会成有变态癖好的怪男人。”
“我还没媳妇呢。”
他露出几欲落泪的表情,弱小无助, 又卑微。
陆珣信口拈来“冬至红包”
话仅仅起个头, 徐律师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下车, 拐到副驾驶座那面拉开车门。
“陆老板请下车。”
满脸堆砌虚假的笑容,他上身微微前倾做出邀请的绅士姿势。过两秒还有情附带伸手垫车顶功能, 来了个细心叮嘱“记得小心头。”
原来这就是红包的魅力么。
太恶心了以后少发点。
陆老板如是想道。
悲惨徐律师浑然不知其算盘, 谄媚搀扶住老板胳膊, 堪比狗腿小太监。
两人沿斜线往宋家走, 远远听到宋家前院热闹动静。再走近些,便能望见三个裹成球的小姑娘,人手好几根细长的烟花条,正在里头高高兴兴地玩烟花。
最大最圆润的那团黑影是徐洁。老爹老哥出门赴宴,家里空荡荡不好玩,她干脆跑到这来蹭吃蹭玩,顺便买来烟花条玩那个谁线条最后烧完,谁就赢的游戏。
她手里捏着好长的线,费尽心机去追堵王君的线,差点成功烧断大半根。谁知道胜利在即的时候,王君拍拍屁股就跑,她顿时拉长脸“你干什么啊游戏规则不能跑”
王君不以为然“规矩死的人活的没听说过有本事来追我呗,略略略。”
徐克己最了解自己这个妹妹,简单概括就是好吃懒做脾气大,八辈子不肯跑动两步。
果然。
徐洁不想动,直接停在原地娇气大怒“回来你个赖皮狗再不回来我就不跟你玩了,你这人真烦你们乡下来的怎么这么烦”
“我不我不我就不。”
王君挤眉弄眼“城里大小姐也烦得很”
“臭王君敢当我的面说坏话,你死定了”
徐洁暴跳如雷追了上去,喜中激将法。
两人围绕院子追来打去钻进后院,剩下个阿汀文文静静蹲成一小团。柔顺细长的头发披在身后,手中烟火璀璨,照亮她白皙的脸庞。
似乎在地上烫字烫画,一脸专注的表情。
猫则偷偷摸摸的凑近地上完好的烟花条。小鼻子嗅嗅,后退,再认真嗅嗅。它左右张望,趁着没人留意果断抓住线条,倒在地板上跟线扑腾翻滚。权当发明新玩具的新玩法了。
“阿汀君儿徐洁”
主屋灯下出现个林雪春,双手端着陶瓷碗大喊“别玩了热乎的汤圆赶紧过来吃”
“来了来了”
“你不准来,我来”
徐洁王君照例抢着出头,三岁毛孩似的。
“行了别吵,又饿不到你们谁”
林雪春两手叉腰“阿汀还要叫几次”
阿汀回过头去“我待会儿吃。”
“待你个头头,还等陆珣是吧八点半了还没来,鬼晓得他来不来待会儿冷了你自个儿热去,不够填肚子你就饿着,甭想给我添事”
林雪春骂骂咧咧坐下去,阿汀软软应好。
屋里光影交错、食物热气腾腾往上腾升;屋外有人哈气暖手,猫没头没脑过来蹭。一腔柔嫩的少女心事肆意流淌,刹那间盖过初冬寒冷。
“挺温馨的嘛。”徐律师感叹。
陆珣却忽然停住脚步。
“嗯”徐律师偏头“怎么停了不进去”
“不进了。”
他掉头走,他稀里糊涂跟上去。
未免今天有人趁机下手,阿彪今天开车停在宋家对面。正坐在驾驶座上打着手电筒看小说,忽然车窗被人敲响,他抬头差异“老、老板”
“老板徐律师你们怎么来了那边完事了”
手忙脚乱地收起小说,打开车门。阿彪嗅觉灵敏,分分钟捕捉到空气中不同寻常的血腥味,皱起两头粗重的眉毛“这味儿”
“电话。”
陆珣再次摊出恶魔之手,徐律师反射性打哆嗦,抬高右手护毛绒背心。左手则是严严实实摁在大红色毛毛裤上,一副你连这都要抢我绝对揭竿而起的防备表情。
对方懒得给眼色。
角落里翻出笨重的随身电话,陆珣作势打电话。这边阿彪小声问“出什么事你身上出血还是咱老板身上陆家那边当场打起来”
再上下瞅瞅,忍不住疑惑“徐律师你看着怎么像个乡下来的土鳖上呢“
徐律师“呵呵。”
来龙去脉太复杂说不清楚。徐律师神秘地勾勾手指,高兴问“今天冬至红包你有么”
阿彪“没有啊。”
徐律师更高兴了“我有啊。”
“怎么来的老板给你发的”
错失红包的强烈震惊痛苦感,导致阿彪的音量不受控制直线上飙。
“闭嘴。”
他后知后觉捂住嘴巴,徐律师做出无辜安静脸。两人被陆珣阴森森地瞪了一眼,有种大冬天被捆起来扔进海水里泡发的感觉,车内冷透心扉温度骤降。
但下秒钟,话筒里传来糯糯的一声“你好“
“是我。”
陆珣声音瞬间软化百倍。
徐律师厉害
阿彪难怪老板有媳妇咱们没有
两只单身的傻狗孤独对望,陆老板嫌蠢,偏头过去看着窗外“你饿了没”
“你要来了吗”
对方欣喜的声音同时落下。
两个眨眼的间隙,戴毛线帽围围巾的小姑娘从门边冒出来,口里呼呼冒出大团的白气儿,脑袋瓜子左转转右动动,边问“你现在在哪从哪个路口进来我在门口”
“我还没。”
有点残忍地打断了。
暗淡的窗户覆着白雾,陆珣用手指抹开一个规整的桃心妆,瞧见小姑娘低垂下脑袋。
“手上的事情很难处理吗” 她问。
陆珣嗯“还没弄完。”
“这样啊”
语气里多多少少掺杂失落吧,连搭在门边的手指都缓缓滑下去。
小姑娘抱膝坐在门口台阶上,瞧这是毛绒绒的白团子。分明可以有理取闹一番的,她不闹,反过来调整语气安慰他“没关系你慢慢来吧,别太着急了,着急容易出错。”
差不多该挂电话了,陆珣想。
稍微低估了身上的伤势,被风吹过小阵,这会儿便乱烘烘泛起疼痛。仿佛变成破洞的塑料袋,体力源源不断地往外漏。他不太确定自己能说多久的话,很清楚这时候挂断电话最好。
走趟医院,搞不好赶得及回来。
当然更可能赶不回来。
他想了想,接着问“在干什么”
“在门口看月亮”
她抬头看看,发现今晚月亮淡成虚无。
“你那边很吵。”
耳旁又落下那道低低的声音,夹杂电流似的带着微微磁性。
阿汀回头看看吃饱喝足再次打闹起来的小伙伴,不禁笑开“是王君啦,我有没有说过她在写小说,古代武侠女主人公的那种”
“有。”
大概有,鬼记得别的异性。
那边没有察觉话里的假意,径自说起来“她的小说已经有前十五回,我和徐洁都觉得不错。文学组那边有的男同学看了感觉也好,她就去找出版社了。”
“那些人说小说不错,但是女作家的武侠江湖以女主人公为视角,他们好像觉得太出格。口头说值得尝试,后面好多天没给通知。王君心情不好,徐洁在陪她玩烟花”
小姑娘说话总是轻声慢语,字字咬出清晰细致的音色。下巴全部埋进围巾里,要是能搂在怀里抱抱,搞不好暖和得惊人。
陆珣隔着一层玻璃看她,间或应个声。
右手食指贴在薄雾车窗上,缓慢而用力地抹开笔划。细小的潮湿感破开皮肤侵入,阿汀两个字跃然窗上。
胸腔忽然剧烈的疼。
他咳嗽两下,那边正在问,屋里林雪春嘹亮喊话“你跟谁打电话,是不是陆珣死小子问他到底来不来,几点来不来拉倒不早说,下次有他好受的要么让他马上过来,省得平白浪费老娘花钱买来的粮食。”
阿汀边应着,边捂住电话筒说“你别听。”
“什么” 他确实听不清了。
“别听我妈妈的,听我的。”
小姑娘煞有介事“不要着急,不用赶过来。你把事情做完再来,家里汤圆还有很多。”
怪有威严的 ,集中注意力听清这个的陆珣翘起唇角。
“你吃了没”
“我”
对面支吾着,大约在实话与撒谎间犹豫。
“你吃你的,留碗给我就行。”陆珣伸手压住胸腔,“手头还有事,得挂了。”
“好。”
电话挂断,老妈子犹在发牢骚,嘹亮的嗓门一路传到这里。小姑娘掩上门往里走,逐渐消失在视线里,只留左右两串小灯笼光线微弱。
徐律师表情复杂地问“真不进去了”
不了吧,明知道很容易露馅,力气也不够装样子了。
红兔子始终在手里,除却粗织毛衣,额头脸颊不知何时沾上刺眼的血红色。
抹不掉,越抹越晕开。
陆珣放弃徒劳无功的尝试,懒散靠在车垫上,“去医院。”
到头来没进门照样去医院报道,那你前头折腾个啥劲儿还扒我衣服裤子
徐律师满脸郁闷”你确定“
不然呢
“总得让她安心把汤圆给吃了吧”
陆珣自言自语似的嘀咕,疲倦的合上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