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见春菜站在加油站外的一家荞麦面馆门口,在写有“药王山”的招牌下避雨。因为雨水的冲洗,她脸上的妆容晕开了,在眼角变成淡淡的黑色一团,看起来滑稽极了。
佐藤泉推开车门,在细密的雨水里抖开伞,撑在了头顶。她纤细笔直的小腿未沾尘埃,挺括的校服衬衫一丝不苟。与狼狈的春菜相比,她显得从容又靓丽。
春菜悄然咬紧了牙关。
“喂,泉。”春菜将横在头顶上的书包放下来背在胸前,她站在雨水里,哆嗦了一下身体,说:“既然你这么想见我的话,那就在这一次全都说清楚吧,以后就再也不要来找我了。……想问什么呢”
佐藤泉走近了她,将伞撑在她的头顶上。
“我想知道……为什么,春菜不再练长笛了”泉问。
“我说过吧!那只是一个消遣而已。我为什么非要学下去不可”春菜嚷道。
“可是小时候的春菜明明很喜欢长笛。”泉执拗地说。
“小时候是小时候的事,谁都会长大和改变啊!怎么可能有人会保持一成不变呢!”春菜大声喊。
泉顿了顿,垂下了眼帘,轻声地问:“春菜,真的不会再见我,也不会练长笛了吗”
她这幅柔软又脆弱的模样,就像一只被雨淋湿了羽翼、栖在枝叶下躲雨取暖的瘦弱鸟雀,极容易让人生出怜悯之心。然而,看到她的这幅模样,春菜却愈发恼怒了。
“不会再练了!还有,不要摆出那副假惺惺的模样了!你什么都拥有,却还要摆出这幅可怜的模样来,是在故意装给我看吗”
在说出这句话后,春菜就察觉到自己的失言。她猛然捂住了嘴角,想要制止说话的冲动。然而,倾诉的欲望却源源不绝地涌出,让她仿佛打开了话匣一般,借着暴雨之声,将积攒多年的心里话一口气说了出来。
“你的母亲是优秀的音乐家,父亲也是大企业的继承人。你想要什么,都可以轻松地拿到手。我现在还记得,你的第一支长笛就是一百八十万日元的宫泽,就算是现在的我,也要不停地打一年半的工才可以攒齐这笔钱。”
“额外上课的费用,器乐的保养和更换全部都需要钱,可我家根本没有准备这项多余的支出。我根本不可能和你一样,去帝光那样的中学,然后在舞台上像你的钢琴家妈妈一样发亮。这样简单的事实,你竟然一点都看不出来,还会用那种天真的语气问我为什么不继续练。”
“我也喜欢音乐啊!我也想继续留在舞台上!可是我必须要出来打工,不然的话,爸爸欠下的高利贷根本还不清!现在的我不要说是毕业升学了,也许哪一天就陪着家里人一起从东京逃走也说不定。所以……所以,不要再来找我了!看到你,只会让我感到更绝望而已!”
像是抓到了症结所在,佐藤泉犹豫着重复了一遍:“高利贷”
时见春菜的眉眼一松,她慢慢地说:“是。现在的我很害怕敲门声,连待在家里都不敢。有时候恐吓传单就从窗缝里塞进来,要债的人隔着被钉起来的窗户对我笑。现在的我……现在的我……只能努力打工挣钱。什么梦想啊,音乐啊这样的东西,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春菜的表情像是松了一口气,又溢满了晦暗的颜色。
佐藤泉的面色依旧很柔软,心底却隐隐浮现出了一个诡异的念头。
【因为自己陷入了泥淖,所以也要……将无辜的,优秀的,曾经约定过誓言的朋友,一起拉入泥潭之中吗】
“既然都说清楚了的话,你就不要再来找我了。反正已经三年没有见了,我也不想再见到你!我要去打工了。”
说完这些话,春菜就推开了泉握着伞的手,匆匆地跑入了雨幕之中。
泉在雨中立了一会儿,表情未有任何变动。
许久后,她走到车窗边,对赤司说:“我自己回去吧,就不劳烦部长了。”
作为回答,赤司打开车门,向里移了一个座位。
“谢谢,但是我还是……”泉低声说。
“没事。”赤司向她抬起了手臂:“我送你回家吧。”
虽然再三推辞,但在赤司的坚持下,泉只能不客气地给赤司征十郎再添一项麻烦了。她报了自己家的地址后,便陷入了漫长的沉默之中。
“佐藤,刚才那个女孩,说她家欠了高利贷,自己在努力挣钱打工对吧”赤司忽然问。
“嗯。”
“既然是欠了很多钱的话,那应该没有闲钱去购置那样贵的手表。虽然只是远看了一眼,但看起来不像是仿品。”
“是的。”泉望着窗外,轻声地回答。
只有她自己知道,现在的她心底满溢着怎样的失望。
好不容易得到的朋友,却是这样的存在。
下车的时候,骤雨已经停了下来。赤司家的轿车停在了小区的门口,他从降下的窗户中露出面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说:“佐藤,和我交换一下联系方式吧。到家以后,记得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