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游湖游园子玩闹得太晚,主人热情相邀,就都宿在园里了。
不知道谁说了句,要是能到湖中岛上野餐就有意思了,引起了众人的强烈共鸣。所以隔日一大早,仆役家丁备齐了所有物事,用船将二十几人都送上了湖心小岛。
这个岛说大不大,容几十人自由活动还是绰绰有余的,可惜一群人一上岸,就把岛上的鸟都惊散了去,令众人大为惋惜。
说是来野餐的,但事情还都是下人在打点。几个小姐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人,最多会弄点好看的点心表示一下自己会厨艺,根本不会制食。君子远庖厨,那些公子哥儿就更不可能动手了。反倒是铃铛儿自小在家里,什么鸡角旮旯都要钻上一钻的,遇到夜猫儿后还吃了好几回猫儿闷得香喷喷的化子鸡,这会按捺不住就扎在下人堆里凑起热闹来。
她是一群人里最小的,活泼开朗又好相与,一来二去下人们也不阻止她了,由着这个娇滴滴的小人儿来闹。
反正菜也都是洗好了的,肉类也是研制好了的,只等主人一声令下就可以开始烤制。
为了让主人招待客人圆满,园里的大厨子也跟了来,铃铛儿发下了豪言要制化子鸡,就和厨子嘀嘀咕咕商量起来,不止化子鸡,还要烤鸡烤肉,自己还动手串起肉串来。小嘴唧唧喳喳地说个不停,把厨子下人们都逗得不行。
铃铛儿找到事情做,心满意足,并不在意做的是大时还是小事。从昨日开始她那副水晶心肝就是明白了的,闷闷不乐和一大群游湖,就是觉得会很无聊。怎么能不无聊呢
这些公子哥儿,都是富贵人家的孩子,都二十岁上下,附风逐雅,风流不羁是家常便饭,他们的年纪说来比铃铛儿大,但又未经风浪,其实也都是半大的孩子。虽然铃铛儿对苏小小那番评论言语,令众人对她刮目相看,并不只把她当作一个无知孩童,但是年纪上,他们对铃铛儿还是只当小妹妹来疼爱的,可他们没成家为人父母,对孩子哪有多大耐性,除了玩笑闹一闹,哄一哄,就没什么共同语言了。
时间稍微长一点,这些人的本性就都恢复过来,咏诗作对,谈经论道,说些风月之事,铃铛儿也不爱听。她在哪里都是被宠爱惯了的,是凭着八面玲珑的巧妙和机灵可爱,现在在这群人里找不到共同话题,也懒得去周旋,只是觉得淡淡的失落和寂寞,觉得被屏弃在他们的世界之外了。
两个姐姐有了新朋友,又是对她们趋之若骛的青年公子,对她也忘记亲热了,自己那对双胞哥哥,大概是不好太亲近地表露出来,也就保持着距离,铃铛儿心里叹气,自做虐,不可活啊!我铃铛儿也有这么落寞的时候!
一个劲儿的自嘲和唏嘘不已,左手手心就被刺了一下。
皱起小脸一看,淌着酱油汁水的手心上,被竹签儿的旁刺扎进手心了。娇嫩的手传来不轻不重的疼痛,扁了扁嘴没声张,自己跑去水边洗手去。
洗了手找了个太阳最明亮的地方坐下,看着那根刺发愁,拔不拔呢怎么拔呢现在用手拔的话,怕刺断了就不好取根儿了。不拔又憋气得很,狠了狠心,捏起两只小指头夹住露在外面的刺头一抽,果然,扯出了有一半,断了。
铃铛儿一看就楞住了,举着左手发了会呆,越看越觉得不舒服,又用力往手心那里挤捏起来,想要把这刺和浅浅的落寞一起挤掉。越挤越烦躁,也越不能成功,左手心被搓得通红,一股无名火在心里烧了起来,牙齿也将下唇紧紧咬住,一副对自己发了狠的样子。
北固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样子的铃铛儿,安静下来的时候,他就总不自觉地用目光寻找那个小小的身影。他看见她和下人说笑逗乐,看见她跑到水边,以为她是洗什么手绢之类的,结果又看她咚咚咚地跑到远离人群的地方躲起来捣鼓什么,看着她一会举手皱眉,一会撅嘴叹气,走过来细看,就看到她这个表情。
忍不住出声问:“铃铛儿,又在偷偷捣鼓什么”
听到这个沉缓熟悉的声音,铃铛儿心头的无名火先灭了,终于有人来关心我了么终于有人来理睬我了么
回首对上一双温柔关切的眼睛,北固哥哥,湿意莫名地迅速地聚拢,水气将一双大眼迷蒙地遮掩起来。
北固一看惊讶了,小丫头这是想掉泪了为什么连忙一把扶住她的小肩膀:“这是怎么了谁让你受委屈了”他想不到,这里还有什么人会让这样的娇人儿受委屈呢只是她看起来无比委屈的样子,不是受欺负了又是为什么呢
女人哭的时候最不能劝,铃铛儿一听,眼眶里聚起的水就成泪落了下来,她真的觉得委屈极了,伤心极了,不然为什么会想哭呢为什么北固哥哥会这么担心的样子呢就是因为我受委屈了。
小小一根刺化作了莫大的委屈,随着泪吧嗒吧嗒雨一样落了下来。
北固被这样的泪打得心都乱了,人却没有乱,摸出帕子为她拭泪,又拍背温声软语地哄道:“受什么委屈也不能苦自己,先说与我听听,我想法子给你出气好不好谁欺负我的铃铛儿了”
铃铛儿掉了会泪,本来就不是会长久伤心的人,阵势很快就收住了,抽抽鼻子想了一下,又摇了摇头,北固看了疑惑不已。
正疑惑着,一只小小的手伸到自己面前。
抬眼又疑惑地望她,小嘴嚅嚅说的是:有刺儿。
北固楞了一会,将腰猫得更低,大手托起这只小手端详了片刻,只见小手手心已经被搓得红通通了,有点心疼,又想起她刚才掉泪的原因,哑然失笑。原来是被刺儿扎了,就哭了,这么娇贵。
捧着这只小手,望着她长长叹了口气,才问:“被刺了怎么不说,自己躲在这里不也没拔掉么”
面前的小脑袋低了下来,半天才喃喃道:“没敢说,拔了一半断了......”
北固皱眉:“怎么不敢说,这里有人吃人看看这断了一半怎么拔,自己和自己过不去!难受了吧。”想起她刚才委屈掉泪的样子,怒气突如其来,话音就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