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几步又回头向那金鱼摊儿望了望,叹道:“那条虎头真可爱呀,北固哥哥你说是不是”
抬眼一看朱北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铃铛儿晃了晃手,又喊了声“北固哥哥”,朱北固才回过神来望她。
她不知道朱北固心里想什么,又将刚才那条虎头的逗趣样子活灵活现地说了一遍回味,朱北固笑道:
“这么喜欢怎么不买了。”
铃铛儿摇摇头,嫣然一笑自嘲地说:“我这个性子,坐久了都呆不住的人,怎么养鱼呀,放在家里它岂非要闷死了,连个逗乐欣赏的人都没有,它不是活得无趣我还是不造这个孽了,平白遭鱼记恨。”
朱北固沉沉的低笑,也不答话,心里却一直想着她方才说的“再金贵也会寂寞”。这句普通平泛的话,虽然知道她只是小丫头心性,平时爱热闹惯了,就见不得有什么东西是独独的一个,才有这临时起意的一说。可是却正正戳在了他心上,他的寂寞她当然是不懂得的,如果她知道他的寂寞,会不会也说该给他找个伴呢
又或许她会不信惊讶说,北固哥哥有这么多嫂嫂陪着,还有两个可爱的小娃娃,怎么会寂寞呢
朱北固想到自己有那么多对她难以言明的心思,不由感到黯然。他希望被她了解,希望被她懂得,却又怕吓着她,怕他看到自己生活里不堪的一面,怕那些不堪污染她的纯净,怕她知道后不快乐,更怕她一时不快乐就拒绝掉他整个世界――
“北固哥哥,那边怎么这么吵”
铃铛儿又再次打断了他的思绪,顺着她的手指向望去,东北方向传来阵阵嘈杂。侍卫适时地说:“回王爷,前面过了街是戏园子戏楼集中的地方,还时有不少游散卖艺的戏班子杂耍班子。”
铃铛儿眼睛一亮,欢喜地笑道:“那不就是热闹得很我们去看看。”不由分说地又拖着朱北固往前走。
过了街果然见着黑压压的人群挤了个水泄不通,不时有阵阵喝彩声响起。铃铛儿看热闹的好奇心被这阵阵喝彩叫好挠得心里痒痒的,挤吧,她一个人容易,可看看旁边还有个北扈郡王朱北固,总不能要他也跟着自己这么不入流地挤人缝,不由暗自苦恼。只好踮起脚尖,间或蹦蹦跳跳地试试能不能看见。
朱北固看见铃铛儿踮着脚尖想往里瞧,又看不见的苦恼样子,朝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立即机灵地走到人群里,几下人群就两边挪开松出条缝来,不太大也足够他们进去的了。朱北固护着她过去,铃铛儿知道这是占了特权的好处,百感交集,说不清楚这是该高兴还是该不高兴。看热闹的心思占了上风,也顾不得多想,站定倚着朱北固看了起来。
刚才似乎是耍的大刀,已经结束了,正瞧见卖艺人抗着大刀下去。铃铛儿自己就是练武的,可自己玩跟看热闹毕竟大不一样,顿时觉得有点遗憾,转眼又上来个高大汉子,冲大家抱了个拳不卑不亢地说:
“接下来我要给大家演耍陀螺,劳烦各位再往外松出一尺来,免得伤着。”
铃铛儿疑惑,耍陀螺这么大的地儿还不够已经有人喊了出来:耍什么陀螺还得要爷们挪地儿啊
大汉又抱着拳豪爽一笑道:“劳烦了,定不会叫各位失望的。”
一众看客嘟囔抱怨着往外退了几步,场内又走出两个汉子,扶着一个巨大的物事走到场子中间,大家一看,都惊叹起来。
好大的一个陀螺,一人多高,也不知道具体有一尺还是二尺多粗,更说不出有多重了。这么大的陀螺大家都没见过,更别说耍了,怎么耍
两个汉子将大陀螺在场子中间放定,一左一右扶着立起,说要演耍陀螺的高大汉子,三下五除二地就卸了上身的袄子,十一月的天,他就这么光着上身,露出一身纠结的肌肉和胸膛,众人又是一阵叫好。
高大汉子走过去,斜着身子用肩背抵住大陀螺,一双粗壮的手臂向后扶着陀螺身,运气大喝一声,左右两个汉子立时松手,陀螺被大汉双臂运力旋转,在场子中间动了起来。众人大声叫好。
高大汉子飞快地退开几步,从腰间解下一根黑黑的长鞭,凌空向正在转动的陀螺抽去,陀螺受力,旋转得更快,高大汉子不断地在场内移动步子,不时抽动长鞭,陀螺也在场内渐渐“走动”起来。
铃铛儿和其他人一样都看呆了,一个劲地跳着大声叫好,耍陀螺的汉子抓住一众看客的心理,几次看着陀螺转慢了就要倒,见大家秉住呼吸不敢看了,吊足了大家胃口才又补上一鞭子让陀螺更快地旋转起来,满场都是震耳欲聋的叫喊声。
铃铛儿看得兴奋,一张小脸激动得通红通红的,时不时还要抓着朱北固的胳膊使劲晃几下,看到激动之处,还一把抱住朱北固一阵乱喊,朱北固好笑地只顾得上看她,根本不想看那陀螺了。铃铛儿一见,自己看得这么高兴,北固哥哥怎么心不在焉呢,太不会欣赏了,觉得很不乐意似的叫嚷道:“北固哥哥你快看呀,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厉害!”
朱北固才不得不调转视线,专心去看耍陀螺,可是越看仔细,他心里就越不痛快了。
他觉得自己很象那个陀螺。郡王的身份就象那条鞭子。
和太阳每天注定要升起一样,他从一出生就注定了要做这个郡王,他是嫡出第二子,他的长兄是名义上的世子。为什么说是名义上的呢,因为他的长兄有先天上的缺陷,小时脑热的后遗症留下了先天的残疾,所以以后世袭亲王的可能不大。而他,朱北固,十岁就封郡王,也是他父亲最爱的儿子,取代他的长兄承袭亲王的位置,只是迟早的事。
朱北固的身份,不能说是不金贵的。他从小就过着一个郡王、世子候补,王府宠儿的尊贵生活。如果他只是个郡王,除了世袭往替的尊荣以外,他有很多自由,可是偏偏他的长兄有那样的缺陷,原本属于他的长兄应该承担的一切责任都转嫁到了他的身上。学习学习再学习,训练训练再训练,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是他人生里最重要的功课。
这样的朱北固就象个陀螺一样持续地转着,身份后面代表的责任就是那根不断驱使他转动的鞭子,抽个不停,每次他觉得倦怠想跌落休息的时候,那鞭子就会狠狠来上一下,他只好站起来继续转下去。以前有父王、母妃去充当那个执鞭的人,再后来,多了一个郡王妃妻子,还有她背后那一家人。
他对这样的生活感到厌倦和无聊。朱北固并不是一个对权势厌倦的人,他并不淡泊也不清高,否则他那些妾室是怎么来的他自己很了解自己。但是他还很年轻,他并不满足这样注定好了的生活,如果说他有什么特别想要的,大概就是在这死水一样平静的生活里注入一点新鲜的玩意,好让他感觉到有活力,有所求。
自在、明朗又伶俐的铃铛儿就是他的所求,这个存在让他感到激动和渴望。因为她那么特别,和他接触到的环境里的那些人太不一样了,起初他是新奇,后来是觉得她太珍贵,想拘住她维护她这种珍贵,想得到这个珍贵。可是就因为她太不一样了,他的手段对付起来一点办法都没有,以前她太小,逼近了,怕她受不了不自在跑了,离远了,又有诸多的担忧和挂念,就这么搞得他心里七上八下的。现在她终于长大了,他终于可以用看一个自己渴望的女子的眼光去正视她了。可新的难题又出来了,她正值花样的年华,选择的机会多着呢,对他这个有妻有妾的大男人接受得了么
朱北固自问自己不是什么爱谈风花雪月的人,他时不时冒出来那些念头,寂寞是有的,但没那么凄凉,至于身份这个东西,对他,有权势可享受,他也有自己的抱负,要说他真是厌弃了这个身份,那就真是矫情了。现在他动不动就象个小媳妇似的患得患失,是因为他的心乱了,被这个丫头弄乱了。
他想过要是真的和这个丫头坦白地说清楚,以她的机灵不会理解不了自己,可是他又真的没信心保证她会让自己更走近一步,万一小丫头想岔了想远了想多了怎么办每次他想开口,一看到她那娇憨的小小模样,他的话又全缩了回去。
欲说还休。
朱北固为自己的可笑感到很可笑,望着那个转动的陀螺及其无奈,他真怕这陀螺再这么转下去,他又要想很多乱七八糟的事了。
所幸那大汉终于耍累了,看客的嗓子也喊累了,陀螺终于停了下来。
他破天荒地没有让侍卫丢赏银,自己摸了锭银子丢进了面前伸过来的铜盘里,银子沉沉地落下去发出咣当的声音,他立即拉着铃铛儿的手扬长而去。总算结束了......
走出了老远才放慢脚步,铃铛儿奇怪地看着他问:“北固哥哥,你走这么快干嘛饿了”
朱北固对上她清澈的大眼,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有多幼稚,哑然失笑。半天才说:“确实是有点饿了,晚饭可别叫我吃爆肚了,吃不饱。”
铃铛儿想到自己拖着朱北固这么一个大男人跟着她吃零嘴当午饭,确实会有点顶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道:“那晚饭就由北固哥哥做主,带我去哪我就吃到哪。”
朱北固温和地笑笑,握着她的手安静地走着,没有想好下一个要去的地方,只是这样慢慢地走着,看着人来人往。掌中传来的柔腻触感,让他的心感到满足,纷乱的思绪刚平静下来,这种满足感突然又让他想到也许现在这样就好了,不要去打破这个距离就好了。一想到这里,朱北固意识到自己快要疯了,这么东想西想的迟早也要疯的。
心里的火气腾地就冒了出来,咬牙下了决心,拉着铃铛儿就随便走进了一家酒楼。
急匆匆的样子又令铃铛儿好生奇怪。
跑堂的一见这位爷爷恶狠狠的样子,不象来吃饭的,倒象是来寻仇捣乱的,可看着上等的穿着又不象啊这年头吃个饭还是抱着气来的立即伺候得小心翼翼地。
朱北固在雅间里一坐下,开口就要了二斤黄酒。铃铛儿一愣,怎么突然想起喝酒的眼睛不解得张得大大的。
朱北固看看她那个样子,突然又意识到自己做了件更荒唐的事,他居然沦落到要喝酒壮胆了!顿时长长叹了口气,对伙计说:
“拣好吃的上吧。”
铃铛儿看他支着肘抚着额头似乎有什么苦恼的样子,奇道:“北固哥哥,你怎么啦哪里不舒服啦”就要急急地凑过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