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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5、梦境

她身后站着的女子看来有三十岁,浑身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带着青春的活力和成熟的魅力。沈汶惊呆了,喃喃地说:“祖母……”她没有听见自己的声音,可是这思绪明显被对方听到了,“老夫人”微笑了,她拉着沈汶在空中往上走了两步,沈汶觉得每一步都非常艰难和沉重,虽然是在虚无中,可是自己的身体却像是陷在了无形的沼泽里,有强大的力量要把自己拖下去。

黑暗的浪潮涌来,吞没了沈汶大半个身体,如果没有老夫人带她走的那两步,沈汶就会在那黑涛中没顶。无数人的悲呼,携带着无尽的绝望和痛苦,拍打着沈汶的灵体。沈汶知道这是她诉诸暴力的反噬,就是她没有亲手杀人,也有无法回避的后果,她的意识将在这凌厉的冲击下被撕得粉碎……沈汶终于怕了,可老夫人身上的光笼罩住了沈汶,她在意念里对沈汶说:“我在这里,这些都不会伤害到你。”。

果然,黑色浪涛的汹涌里,沈汶体会到了她所影响的人们的情绪和思维,可是她并没有被摧毁,更多的是对那些人的所作所为感同身受的理解,是对那些被牵连而无辜死去人们的一个正视。沈汶对老夫人说:“我明白我也伤害了人,可是我不得不那么做啊!我恨哪!”

老夫人使劲拉了一下沈汶的手,可是沈汶似是被定在原地,再也无法上升,“老夫人”对沈汶说:“你看……”她的另一只手举起,指向天空,顺着她的手指,黑暗迷蒙的所在,开启了一个通道。在通道的尽头,有一缕蓝色的光芒,渺渺然却一往无前,直落入了沈汶的意识中。

蓦然间,沈汶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那束光芒照彻了她的灵魂,虽然此时没有时间,也许是刹那的刹那,可是沈汶觉得比那还要快,她的意识如门窗般豁然敞开,她沐浴在了一片光明中。她“看到”了极远方浩瀚递升的祥云,宛若海市蜃楼的重重仙境,和那其中湛然的蓝色光海――充满了能量的爱!这最深沉的爱的力量,缔造了无数的宇宙,维持着一切的存在。这爱强大得无可抗拒,所有接触了它的光辉的,都不得不立即臣服――没有任何存在可以拒绝被爱。

沈汶感到自己被无条件无限度地接纳在了爱中,她感到了无比的快乐和平和,忽然,她明白了这爱的真义:不仅是她,所有的存在都被这样深切地爱着,她所知的一切生灵,也都被这种爱意接纳而珍惜。这大爱给予了所有人最宝贵的礼物――自由的选择,它甚至允许有人蒙蔽了自己的智识,远离了爱,堕入邪恶。从大局看,即使生灵选择了消极,也同样会被允许生存,因为那些正在进化的灵魂们需要一个磨练的场地:如果无需面临险恶,选择善良和正直怎么能显得可敬如果没有危急关头,牺牲自己怎么能显出高贵如果不需要披荆斩棘,实现理想怎么能显出不凡……

沈汶明白了――人间实际是一个考场,正邪两方似乎是在永无休止地战斗着,大多时,正义一方总处于弱势,可实际上,这只不过是一个游戏,那些所谓邪恶的生灵,有朝一日,一旦转身,瞥见了这爱的辉煌和温暖,也会立刻改弦更张,飞蛾投火般扑向这爱的怀抱。所以,最终的结局早已注定:大爱必然完胜,这个考场存在到解体的过程才是一首激荡的长诗。

在这首动人心弦的长诗中,所有的善恶都会得到报偿,结果不是目的,最关键的是,在这过程中,人们如何一步步地修炼心性,学会爱。漫长的征程中,人们会在血腥中残杀,在贪婪里争夺……可也会有无数感人肺腑的忠诚和献身,纯洁和美满。为了帮助人们通过考试,世间还有各种补习班――无数志士仁人,代代前来,呼吁和平和善良,开启人们的灵智,在世间铺垫了数不清的修行之路,引导人们觉醒,改变人间的苦难,加快整体灵魂的进阶。他们有的留下了浩瀚的经典,有的留下了最简单扼要的指示:你只需要爱……

沈汶感慨她不能像那些得道的人们一样,在每个瞬间,对每种人和事都充满爱和慈悲。自己何尝不是个狭隘计较的人为了一己之冤屈念念不忘,徘徊千年不思放弃。可虽然她的灵格还远远没有进化到那样高的层次,她也开始理解死亡不过是一次更衣,看得出人的选择和品味,却不是人灵魂的灭亡。而且,世事往复,按照游戏的规则,就是她不出手复仇,那些为恶的人也会终有所报,那些屈死的灵魂会因通过了考验而更上一层灵格,离那爱的中心更近了一步。她留下或者不留下,是她为自己的安心做出的选择。现在,她已经尽了力,可以放下她执着了千年的仇恨,无需再纠缠过去的得失。

此念一动,一团黑色的雾气如无数烟蛇般从沈汶胸口处飘逸开去,沈汶突然感到那禁锢了她的沉重消失了,她感到无比的轻松,冉冉地从黑色的围困中升起,拉着老夫人的手向上飘去……

这夜,许多人都做了稀奇古怪但是活灵活现的梦。

苏婉娘见沈汶昏死过去,忙让人去找郎中。沈汶过去也昏死过,苏婉娘不知道这次是不是沈汶计划中的一步,老夫人去世不久,杨氏一直精神不振,苏婉娘和柳氏都觉得不能告诉杨氏这件事,她们两个人把沈汶抬上床,希望沈汶还会想过去那样活过来。只是这次,沈汶不仅没有呼吸,连身体都渐渐冷了,只余胸口一丝热气。苏婉娘守着沈汶一直哭,直到昏沉沉地睡着了。

她梦见自己回到了十岁时的光景,母亲和弟弟相继死去,她从母亲的手帕中找出了线索,接着苦练歌舞,成为魁首,在清倌人之夜,她穿着七彩的舞衣,持着短剑刺向太子……

柳氏梦见送走了孩子,投缳自尽……

杨氏梦见自己走入了火中……

平远侯李氏梦见自己挡在了小儿子的身前,可是还是没有护住他。她惦记着二儿子,直到看着他穿着女装被押着走来,猜想他该能逃出去,才闭了眼……

她梦里的张允铮也在京城两百里之外的一个村落小客店中挣扎。他梦见自己穿上了女装,御林军围住了自己的小院,护院和他的小厮们都在抵抗中战死,他惦记着母亲,走过内院,看到了母亲看向他的眼睛……这些是他过去天眼所见,可是这次,他还看到了后面自己多年的苦苦缠斗,直到最后痛苦的死亡……他终于醒了,一下子就坐起,使劲推睡在身边的张允铭:“醒醒!快点!我要出发了!”

张允铭睁眼,使劲晃脑袋:“怎么回事我方才梦见我和三皇子还有沈三,都被射死了……哦,就跟……”

“就跟她说的一样!我要马上回京!她要走了!”

张允铭不解:“什么意思我怎么……怎么不懂……”

张允铮匆忙地起身穿衣,说道:“她要走了!她要走了……”话中竟有哭腔。

张允铭也穿衣服:“谁要走要去哪儿”他正说着,张允铮已经出门了,不久,一阵马蹄声,在黑夜里远去。

张允铭吓着了,也赶紧收拾好,出门摇动张丁玉兰和月季:“醒醒!你们公子出去了!”

三个人糊里糊涂地醒过来,张丁皱着眉:“我怎么刚才梦见咱们府被围,我被……”

“御林军!御林军来杀人,我死了……”月季说,玉兰也结巴着:“我也……也被一刀砍死了……”

张丁点头:“我看见了,你小子死了还去抱了人家的腿,我过去就给了他一剑,帮你报了仇。”

玉兰高兴:“真的!太谢谢你了!”

张丁对月季说:“你最棒!脖子都被砍断了一半了,还用斧头杀了一人……”

月季说:“那人死了吗太好了。可惜了杜鹃,扮成了个丫鬟,本来是能出去的,可是他见我们被围攻,竟然也拼死了……”

张允铭不耐烦:“快走!快走!你们公子都已经离开了!”

几个人匆忙收拾,出门时张允铮早就远了,他们只知道张允铮牵了三匹马,看样子是要轮着骑。他们也多牵了几匹马,张允铭告诉其他人跟上,自己带着三个小厮,摸着黑,追着张允铮而去。

遥远的燕城,许多人也怪梦连连。同宿在沈坚议事的屋子里的严氏和沈坚几乎是同时醒来,两个人知道梦里是怎么回事,在暗夜里,只相互搂在了一起。

季文昭梦见自己是太子的幕僚,一直为太子出谋划策,可是最后却因阻止太子联合北戎被刺死,他临死时悔恨交加,自己识人不淑,误投匪人……他醒来后睁眼,在床上仔细回想着梦里的情景,终于领悟到,当初那个博弈生死劫,就是为了改变他梦里的命程,把他与太子隔开。他现在知道那必是沈汶的手笔,不禁再次感叹沈汶当初的策划。失之分毫,差之千里,那时的一个小小改动,今天他守在燕城,而没有死在太子东宫的阶下。

天一亮,季文昭就出了中军去找季严氏。季严氏来燕城找他,他总觉得季严氏不懂事。季严氏没有给他添什么麻烦,还一直在做着后勤的事,但是他一想到季严氏就在燕城中,守城时就得打点起十二万分小心,让他觉得很累。可此时,他却庆幸季严氏在这里了。

季文昭到季严氏的院子时,季严氏早就起床。听说季文昭回来,忙迎了出来。虽然季严氏笑着,可是季文昭还是看到了她哭过的痕迹。两个人回到屋里,季文昭马上对季严氏说:“我对不住你。”

季严氏强笑着说:“怎么能这样说只要你能让我和你在一起,就是对的住我了……”她又要哭了:“我做了梦,我与夫君生不能同枕,死不能同穴……”

季文昭抱了季严氏,低声说:“那只是个梦,有人并没有任其发生……”

季严氏没在意季文昭的语病,点头笑着说:“真的,那是个梦……”

严二官人和夫人也在相互安慰,严二夫人说:“我做恶梦了!真吓坏我了,梦里北戎到了咱们家附近了,咱们女儿自尽死了,我们开始逃难,我边走边哭啊……”

严二官人点头:“后来你我在逃难途中落水而死。”

严二夫人拍着胸口说:“我们幸亏来边关了呀!我宁可在这里,也不要像梦里那样!”

严二官人有些不屑:“梦里的事怎么能当真”

严二夫人追问:“那我们怎么梦见了同样的事”

严二官人说:“就是碰巧了呗,又不是真的。”

可是有人把梦当真了,这就是吐谷可汗。在他的梦里,有人打开了燕城的北门,北戎大军直冲而入,成功地占领了燕城。在梦里,吐谷可汗甚至可以嗅到破城后空中飘飞的灰烬和血腥气,可以听到破城时万千哭喊……他攻破燕城后,一路向南……后来,他成了南朝新的皇帝……

吐谷可汗从梦里醒来,深深震撼了:这是上天向他降下的神谕!

现在已经入了三月,他真有些急了。

燕城久攻不下,二十多万大军损失过半,周围的村庄已经被多次搜剿,没有找到多少粮食。十多万人,光靠宰杀马匹牛羊,也不能支持得太久。他焦躁地等待着西路大军的捷报,贺多那边如果攻入中原,这边守军听到消息,士气一落,己方就可以再次进攻。这段日子西路音信皆无,吐谷可汗并没有担心:贺多从小就跟着他征战,广袤草原上的彪悍部落都被他们父子剿杀殆尽了,南朝这些没有骑兵的汉人算什么

这几天,有不确切的消息传过来,说贺多遭遇了埋伏,全军覆没了。吐谷可汗虽然心中发虚,可是不愿相信:南朝最强的正规军沈家军,现在都被围在燕城。境内的那些厢军府兵,长年不战,怎么可能抵抗贺多所领的十几万铁骑精兵贺多长驱直入,最多是有些伤亡,实在不可能败。这些消息是南朝人造谣,以乱他的军心。

现在这个梦,给他的注入了强烈的信心:胜利已经在前面等着他了!他只需奋勇向前!

更让他感到振奋的事,竟然有人从燕城跑出来,献出了燕城城防的图纸!天哪!这就跟在梦里一样啊!北门内有迷宫,难怪他们能坚守。但是这次有图了,自然能破了对方的工事!

吐谷可汗用三天时间整顿军队,排列攻击阵仗,佯攻西门,但主攻北门!他把大量兵力集中在北门,命中注定,他将由此破了燕城!

镇北侯站在城头,与季文昭看着远方成群集聚起来的北戎兵士,面色沉重。

他回忆着梦中情景,他死在一片战火中,心知燕城已然箭尽粮绝,必然不保,自己的次子沈坚已死,长子突围,不知生死,朝廷多年不援,告急奏章石沉大海,没有回应,自己那种遗憾和恨怨!还好,那是梦,还没有发生,这次,城中的准备充分,他一定能守住燕城。他对季文昭说:“看来,那边要大举攻城了。”

季文昭点头:“这样很好,他们久不攻城,我们就无法消耗其军力。他们最好都来攻北门,入这个迷城。”这样不耗费多少箭矢就能消灭对方。

镇北侯点头说:“我带兵入迷城。”

季文昭忙说:“侯爷不必如此,迷城架构诡异,完全能让我军将士处于有利之地。而且……”他掐算着时间:“不久,侯爷就该准备出城,追击他们了。”

镇北侯现在觉得季文昭绝对是个诸葛孔明级别的军师,点了下头,紧闭着嘴唇,注视着那边黑压压的一片强兵,若是他命中注定要死在战场,他更愿意死在追击敌人的胜利中。

沈毅和沈坚从城下边小声说话边走上来。

沈毅说道:“我做了一个梦……”

沈坚马上说:“我也做了,额……我想别人也做了……”

沈毅叹道:“竟然真的跟小妹说的一模一样啊。”

沈坚有些担忧地点头:“我觉得,小妹也许出事了。”

沈毅愣住,问道:“为什么”

沈坚犹豫地说:“这些梦,大概是怨气吧,她放了手……”

沈毅登上城头,说道:“我们打退他们攻城后,就往京城派人。”

沈坚点头说:“看时间也是差不多了。”

沈毅说:“要不,你亲自回去吧。”

沈坚也想着怎么都得把严氏送回去才好,可是这里的事还没有完,就说:“先派别人回去吧,等这边的事过去,我与……严军师一起回城。”

沈毅不理解:“你要带着严军师一起走”

沈坚点头:“是,我……我需要她……”

沈毅就不再说什么了,开始观察敌方动静。

正午时,北戎开始了大规模进攻。如海般的人群,呐喊着向城墙蔓延而来。与城外的喧吵相比,城上很安静,只有主要将领的喝喊:“不要射箭!等待信号!”人们端起箭弩,举起长弓,等待着指令。人潮越来越近了,进入了城下的鹿杈等障碍中,城上响起了一片战鼓声,如雨的箭矢从城上射落……

在一片激战中,北门再次缓缓开启,正在攻城的兵士们怎么也无法抵挡这种诱、、惑,加上有的将士得到了吐谷可汗的指令,给了图纸,让他们攻入北门,就激励着成群的兵士冲入了门中,可是一入迷城,他们就知道图是假的,可惜无法再出去报信……

这一场攻事持续了将近一天两夜,吐谷可汗势在必得,倾尽了全部力量!城中的人何尝不是竭力抵抗,没有半分退让!

北门几次关闭又几次开启,迷城里,沈家军兵士与彪悍的北戎兵士短兵相接,奋力激战,占着地势和武器的优势,一次次歼灭了敌人。每次北门开后,迷城里不久就堆满死尸。城中百姓组成了队伍,过一段时间就要按照指示火速入迷城清理尸体,以便迷城能再次应战。

满城混乱却有秩序。有人为城上运送饭食汤水,有人搬运伤亡。连日的激战让人们疲惫不堪,城上,镇北侯等将领根本没有合眼,沈毅和沈坚,季文昭和严氏因为胸有成竹,还轮班休息了。

城中,道路两边经常能看到倒地睡去的兵士和百姓,有人将板凳桌椅抬出,捐了被褥,供人歇息。

严二官人管着平民的组队和调度,他说不出话来了,只能一个个指着名字,旁边的人为他叫喊指挥。严二夫人和季严氏都包了头发,日夜招呼着人准备食物,帮着安排伤员。

又一日,天光破晓,城上燃烧了彻夜的火把一一熄灭,迷城里的叫喊声渐渐消失。人们打着精神再次清理战场,城头换上了新的一轮兵将。

季文昭和沈毅很精神地上城,问打着哈欠的严氏:“怎么样有没有险情”

严氏说:“还那样,没什么新鲜的。他们歇了会儿了,该再来了。就是侯爷脾气不好,总对沈督事发脾气。”她有些同情地看向站在城墙边的沈坚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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