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客厅里来回走了几步,忽然不想再在家里这样枯等他回来了。她想立刻见到他。
她出了门,让司机开车再送自己去司令部,到了那边的大门前,问卫兵他是否在里头,却被告知,司令约在半个小时前,已经一个人离开了。
白锦绣以为他已回家,只是路上错过自己没有看到而已,立刻掉头回去,然而再次回到家中,门房却说姑爷并没有回来。
他去哪了
白锦绣一下停了脚步,定在大门之外。
“小姐您不进来吗”
门房等着,见她一动不动,出声提醒。
白锦绣蓦然转身,打开车门再次弯腰坐了进去,吩咐司机开车去西营。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去了那里,但她有一种感觉。
他或许是去了那里,那个他曾经摸爬滚打一路走过来的地方。
西营的东校场里,如今已经升职为团长的陈立亲自带着群官兵在夜训,无意看见校场的入口处立着道人影。那人仿佛在看着校场里的士兵,夜色中,身影显得有些凝重。
因为距离远,加上入口处光线昏暗,他以为是哪个士兵在偷懒,叱喝了一声“哪个营的站着干什么还不去训练”
那道人影动了一下,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聂司令”
“是聂司令来了”
随着那道人影走近,附近几个士兵认出来人,大声叫了起来,其余人听到,无不惊喜而激动,纷纷停了训练,齐刷刷地看了过去。
陈立一愣,迅速跑上去迎接,立正敬礼后,跟了上去“司令,你今晚怎么会来这里,有吩咐吗”
聂载沉朝向着自己敬礼的官兵颔首,让他们继续训练,说“没事。只是晚上忙完了,看还早,想过来看看。”
他平常事务繁忙,已经有些时候没回过西营了,陈立十分高兴,说“行,司令您随便看。”
他陪着聂载沉视察了一圈,指着校场东方向一群正在训练摔跤的士兵。
“那边是长洲岛军校过来短期参训的,虽然都是新兵蛋子,但初生牛犊不怕虎啊,个顶个地拼。昨天比武,有个学生一头蛮干,竟也把个比武好手的老兵给顶翻了”
军官带领军校兵正在训练,忽然看见陈立陪着聂载沉走来,立刻停下,正要集合队伍听训话,聂载沉摆了摆手,让不必停。
军校兵们见聂载沉突然来此观看自己夜训,浑身来劲,倍加奋勇,铿锵吼声此起彼伏。
“怎么样聂司令你也好久没下场了吧大家现在都还传着司令你当初在西营时打遍全营无敌手的事迹呢,要是手痒,下场亲自调教调教”
“请司令指教”近旁几个大胆的军校兵起哄。
聂载沉看着面前这一张张沾着泥汗充满斗志的脸,笑了,脱下外套走过去,叫来昨天那个顶翻老兵的士兵,亲自教他如何在贴身搏斗时以动制动,借力巧胜,一番摔打,又逐一指点其余士兵。
夜训结束,士兵们意犹未尽地列队解散。聂载沉也是出了一身久违的热汗。
“聂司令,卑职送您出去。”陈立走来过说道。
聂载沉擦了擦额上的汗,叫他自便,说等下自己会离开。
陈立依命而去。
官兵散尽,校场很快变得空空荡荡,四周的照明也依次熄灭,最后只剩一只夜探灯还放着光,照着夜色之下这个空阔而巨大的场地。
聂载沉在校场的昏暗的角落里立了片刻,下意识地从衣兜里摸出一支烟,点了,深深地吸了一口。
他需要一点来自烟草的刺激,好让他能用最清醒的头脑,去做一个至关重要的决定。
那封私人电报发自老冯,随后到来的特派员在和他私谈时承诺,只要他答应效力,亲赴北府参会,表忠心造大势,给各省起带头表率之效,新内阁不但给他留位,另外也将任命他做两广军务督办。到时候,他就是名副其实的南方王。
一边是唾手可得的巨大权势。另一边,没有提。
无需提,聂载沉也知道是什么。
残酷的倾轧里,不是共享富贵的亲信人,那就只剩异心者。何日刀枪相对,只是时日长短的问题。
这件事尽管已在他的脑海里反复思量,但到了现在,聂载沉还是无法做出决定。
做这个决定于他原本并不算难。
但是现在,他不一样了。
他娶了白家的小姐,这样一朵人间富贵花。他做的每一个决定,不再只是关系他己身荣辱或是生死,他必须要为她和她的家人考虑。
未来之事或可预见,但谁也无法明晰判定福祸。
他迟疑着,顾虑自己今日之抉择,或会在将来的某日给她和她的家人带去殃祸。
白锦绣赶到西营,终于在夜校场里,找到了她想见的人。
烟头被高温烧灼,吱吱地冒着一点红色的火光。他一个人,身影一动不动地在夜色中立着,背影沉凝。
她在他的身后停下脚步,默默地看了他许久,终于迈步,朝他走了过去。
他很快就听到了来自身后的脚步声,转头瞥了一眼,立刻拿掉了正咬在嘴里的香烟,迅速踩灭烟头,随即转身,朝她快步迎去。
“绣绣,你怎么来这里”他问。
白锦绣停在了他的面前,微微仰脸看着他,没有说话。
聂载沉轻咳一声“刚才我不好,又抽烟了我向你保证,这真是最后一次了”
她还是没说话,只伸手到他的衣兜里,摸出了香烟和一只打火机,点着,送到他的手上,帮他夹在了指间。
“没关系。”她说,“你抽好了。我知道你有心事。”
聂载沉望着她,有些艰难地开口“绣绣,我”
“你先听我说。”白锦绣打断了他。
他静默了。
“聂载沉,我知道你现在应该在面临一个对你而言很是艰难的选择。我想告诉你,你做决定的时候,不必顾虑我、我家,或者和我有关的任何别的东西。你就照着你自己的本心去决定。不管将来怎样,是福,我享着,是祸,我就担着。”
她顿了一下。
“谁叫我当初强迫你娶了我呢我乐意。”
香烟从聂载沉的指间跌落到了他的脚边。
他立着,一动不动。
“晚上我其实找了你挺久,就是想和你说这个。现在我说完了,我没事了。你要是还没想好,你再慢慢考虑。我不打扰你了。”
她转过身,朝着校场口走去。
聂载沉这才回过神来,几步追了上去,伸臂,从后紧紧地将她抱住,不肯放开。
她立着,感到身后男人那贴着自己后背的飞快跳动着的心脏搏动,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她就这样被他从后抱着,背贴着他的胸膛,立在空荡荡的巨大的夜校场里,良久睁眸,解开他扣在自己腰身上的手掌,握住他手,转头一笑“走吧,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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