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王, 你离开京城吧。”
顾辞听到这句话, 先是一怔,继而便笑了起来,他抬头,着一身绯色官袍, 立于这青天白日之下, 是再好看不过的模样了。
他那双修长如玉般的手指此时负于身后,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那玉笏,伴随着这清脆的声响,他笑道“皇后娘娘可知前几日, 您的姑姑和我说了什么”
眼见秦嘉拧眉, 顾辞又继续笑着说道“她让我好生护着陛下, 护着大燕江山,誓死都不能染指它。”
“姑姑”
秦嘉听到这话, 眉峰微拧,她抿着唇,似乎是想说些什么,最终嘴唇嗫嚅一番,也只能摇头,不好去说先人事,她只能就自己心中的想法和人说, “永安王, 本宫是认真的, 你, 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吧。你那么聪明,不可能察觉不到如今的元祐”
她顿了顿,最终却还是咬牙说道“已经不是以前的元祐了。”
“他”
秦嘉双手叩在轿辇的扶手上,咬着牙,说得十分艰难,“已经成了一个真正的帝王,猜忌、疑心,已经在他身上一点点展现出来了,本宫担心,担心总有一天,一切都会变得不可挽回”
她如今身子是越来越重了。
因为料理太后的身后事,好几日都没睡好,身子虚弱,脸色难看,一番话说完便已气喘吁吁。
“你如今孤身一人,带着宋家小姐,想去哪都可以”
秦嘉靠在轿辇上,望着顾辞,声音越发轻,语气却越发重了,“趁着一切都还来得及,永安王,你,走吧”
顾辞安安静静地听完秦嘉的话,然后退后一步,朝秦嘉行了一个士下礼,他从小便背负名声,享尽赞誉,在他的身上,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就连行礼,他也能给人带来衣决飘飘,赏心悦目之态。
恍如天上仙。
“多谢皇后娘娘这一番话。”顾辞语句缓缓得说道。
“可是”他稍稍一顿,继续道“微臣不能走,起码不应该是现在。”
“元祐的确变了,但他如今贵为天子,有改变,无可厚非,若他永远如往常一样,事事都要征询微臣的意见,那他永远都不会长大,无论是百官,还是外头的百姓都不会信服他。”
“永安王”
“皇后娘娘。”顾辞直起身子,抬起头,他立于轿辇之前,面如端玉,目光温和,他笑着问道“当初家父也是能走的,娘娘可知,他为何不走”
秦嘉一愣,问道“为何”
顾辞看着他,说“因为这大燕江山是先祖辛辛苦苦才打下来的,外邦未定,朝野未安,家父心怀家国,不敢就这样离开。”
“如今。”
“臣亦是。”
秦嘉心下不忍,“可是”
“皇后娘娘不必担心,家父前车之鉴,臣还没有忘,可元祐如今并未犯错,臣同他从小一起长大,心中待他总还抱有一丝期念。倘若臣真的眼拙,看错了人,那臣自然也无话可说。”
“可如今”
“万事皆还未发生,臣也只能说一句039总要往好的一面去看,去想039。”
话尽于此。
顾辞未再多言,他又朝秦嘉拱手一礼,是拜别礼,“春日虽至,可娘娘还是要多注意身子,莫太操劳才是。”
说完。
他也不等秦嘉再言,转身离开。
秦嘉也未再留他,她只是坐在轿辇上,望着顾辞离开的方向,抿着唇。
那人依旧如记忆中一般。
可另一个人,却早已不是记忆中的样子了。
翠云已经回来了,看到秦嘉望着顾辞离开的方向,轻声说道“娘娘今日实在是太大胆了,这般留下顾大人,若是传到陛下的耳中,可如何是好”
秦嘉摇摇头,没说话,只落下一句,“走吧。”
“是。”
自那日秦嘉与顾珒在朝政殿吵过一架后,两人便好似生了嫌隙一般。
顾珒虽然日日都会来未央宫陪着秦嘉,秦嘉也从来不说什么,但两人之间的关系却是肉眼可见的与往日有所不同了,以前他们即便不说话,但眼神交汇之际,却有着彼此都知晓的情意。
可如今呢
如今他们就算坐在一处,身上那种只要对个眼神,就知道彼此在想什么的情意却已经没了。
顾珒看着自顾自躺在榻上的秦嘉,见她翻着书,心下煎熬,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抿唇说道“我近日多梦见父皇、母后,打算明日去护国寺为他们做一场法事。”
秦嘉并未抬头,只道“护国寺路远,陛下记得多带些兵马。”
“燕婉,你”
顾珒朝她伸出手,只是不等他握住,就听人说道“陛下,臣妾困了,您若是无事便先回去吧。”
这几日。
秦嘉都不曾留过顾珒。
顾珒的手悬在半空,他看着眼前的秦嘉,明明近在咫尺,却好似隔着千重万重山,抿了抿唇,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却只能咬着牙,拂袖离开。
眼见他离开。
方才还强撑着绷着一张脸的秦嘉,此时却也有些垮了脸。
她望着顾珒离开的身影,握着书页的手收紧,力气大的手指都发白了,翠云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双目失神,脸色发白的秦嘉,见她这般,翠云红着眼眶,十分不好受得说道“娘娘,您这又是何苦”
“您这样一次次把人往外头推,如今陛下要为太后娘娘守孝,倒也不至于让那些贱蹄子起了贼心,可长久以往,您寒了陛下的心,等守孝结束,他哪里还会像从前一样待您”
“我岂会不知你说的这些”
秦嘉叹道,“可翠云,你不懂,我如今看着他就觉得浑身难受。”
“我不明白。”她的声音很轻,“一个人怎么可以变得那么快,是不是坐上那个位置的人都会变成这幅样子孤家寡人这便是孤家寡人吗”
“娘娘”
“我困了。”秦嘉放下手上的书,下榻。
等被翠云扶着到里间的时候,她才说了一句,“明日陛下要去护国寺,路途遥远,估计他明日是不会回来了,山中气候凉,你嘱咐安抚,好生照顾陛下。”
听出秦嘉话中的关心,翠云松了口气,至少娘娘心中还是有陛下的,便脆声应道“是。”
翌日。
护国寺。
护卫围在外头,顾珒便在正殿上了一炷香,又跟着住持念完一卷经书,才起身往外。刚刚走到外面,就是一阵轰隆声,原本还算晴朗的天空,如今却乌云密布,雨滴就跟黄豆大似的,一颗颗往人身上砸。
“陛下,这里有高僧们做法事,您不如去禅房歇息会”安福在一旁劝道。
顾珒刚要点头,便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叫嚷声,“这位护卫大哥,外头雨下得那么大,四周又没有可以躲雨的地方,麻烦您就通融下,让我们进去躲躲雨吧。”
是个年轻姑娘的声音。
“怎么了”顾珒停下步子,目光往寺门外看去。
“估计是来上香的人吧,您今日是微服出巡,城里的人并不知道。”安福在一旁说道。
“既是来上香的,便让人进来吧。”顾珒说完这话便离开了。
“是。”安福招来一个护卫,吩咐一句,也跟着顾珒的步子离开了。
等到傍晚,雨停了。
顾珒在禅房里批阅完了随身带的奏折,也觉得有些困乏了,招来安福问了一声时辰,等人答好,望了一眼窗外的景致,天色还有些亮,“朕听说护国寺的茶花是一绝,既然来了,变去看看吧。”
“是。”
安福要招来其他护卫,被顾珒拦了,“随便走走罢了,你也留着吧。”
“陛下”
“朕想一个人静静。”
顾珒话中有着不容置喙,安福没法,也只好轻轻应了一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