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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做个洞中人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这事儿在情侣身上也一样,所谓的心有灵犀那属于凤毛麟角。

谁真会读心术呀, 起码何队长就完全没瞧出来一路镇定自若的小秋究竟有哪儿不对, 他相当老实地跟着大部队候在大队支部的小院子里头, 等待着领导随时cue到自己。

屋子当中, 廖副书记正老老实实地汇报工作。

他上任也有差不多大半年的功夫了, 这些日子他主要到处搞调研, 然后真正发下去的命令正儿八经的就是一条, 让全省1075个公社11,023个大队放开手脚,放心大胆地搞自己的小玩意。只要不反党反人民, 只要不坑蒙拐骗制假卖假, 什么小五金小作坊只要能搞起来就自己弄,省里头坚决不干预。

有什么困难往上面反应,他来协调着处理。他还开放了自己家的信箱,谁要有事往上头反应没人搭理,可以给他直接写信。他就让省广播站的大喇叭不停地往全省通报他们家信箱地址。

除了走访之外, 他最重要的任务还是去各处捞人。有的地方响应号召刚开始搞小企业, 头头脑脑的就要抓反格命典型,然后他就带着人把被抓的倒霉蛋们给弄出来。真正指导什么搞工农业,那基本上是没有的。

廖副书记有些忐忑不安,小心翼翼地解释“我觉着最了解实际情况的还是他们自己。各个生产队还是有想头的,希望能够积极发挥主观能动性,搞点儿工副业跟家庭副业。”

哪个地方历史上没有点儿工副业呢。尤其是交通不发达的地区, 人家买个醋买个酱油买个生活用品难不成还翻山越岭?很多时候都是因地制宜,自己就想办法解决了问题。时间久了就形成了自己的特色。有的地方酿酒特别好,有的地方做醋尤其香,还有的地方自己腌的萝卜干,那真是一块就能下掉一顿饭。

当然大家伙儿不可能家家户户什么都搞,既然有了特色,那就相互间进行交换。货郎就在这其中起到了交通的作用。

也许放在大地方,看这些笨拙的手工业有些提不上嘴,但是对于周边地区而言却基本上满足了自产自销,明显让大家的物质生活变得丰富起来。

廖副书记琢磨的就是,与其让大家伙儿从头开始,不如按照以前打下的基础进行。起码这么多年祖祖辈辈积累下了经验。

要资金,他的确没有,但是要技术指导的话,他可以想办法派技术员下去帮着解决问题,顺带着物资方面,他也能东拼西凑的给倒腾出来点儿。

主管工副业的领导翻出了自己的小本本,那上头全省一万多个大队都有哪些特色产业,他一个个都罗列了出来。

他计划的是让大家先蓬勃发展一段时间,等下一步他要做的事情就是尽可能优化。搞得不好没竞争力的,要么想办法提高技术,要么就赶紧换一个行当。不知道怎么办?那就向技术员请教。

有的地方说不定种苹果不好,种橘子挺香。

他这人说话自带喜感,就因为文化水平不高,生怕描述不清楚,尤其喜欢肢体语言,所以他汇报起工作来简直跟唱戏似的,唱念做打俱全。

廖副书记噼里啪啦一通之后,老人居然不嫌他烦,反而津津有味地问了起来“那你们现在最大的困难是什么呀?”

他本以为廖副书记会跟他要钱要东西,他也没觉得廖副书记是多高风亮节的人,没想到这位从基层爬起来的干部,居然斩钉截铁地只提出了一个要求——要人。

他现在就愁人不够用,方方面面都缺人才。临时再培养有点来不及,他只想把现成的人都用起来。他总不能天天跑到杨树湾的夜校抢人用吧,他再敢这么招的话,杨树湾的老百姓会提起钉耙锄头,直接把他当偷鸡贼赶走。

老人颇感兴趣的样子“那你想要什么样的人啊?”

廖副书记偷偷抬眼睛看他,一副怪不好意思的模样“要不,平反的右哌都给我用吧,又红又专的我不想了,那都是宝贝疙瘩蛋,到处都抢着呢。我要跟人抢,人家会和我拼命。还有回城的知青,我不嫌弃,我要。”

老人倒是奇怪了。

右哌他能理解,基本上被打成□□的都是知识分子,虽然有些阴阳怪气,但里头的确有些真有水平的。

现在平反了,的确应该给他们个地方呆着,最好能发光发热,至于是不是改造成功了,他累了,他也不想再强求。他要改造他们其实是为了他们好,但是人家不领情,那就算了吧。

可是回乡的知青,面前的这个干部为什么要呢?

老人心里头有数,不少地方嫌弃知青呢。下放的农村农场嫌他们身在曹营心在汉,干活不利索,闹事倒是一把好手。管严了他们会折腾。回到城里头也是麻烦,家里头安排不了工作的照样头痛。都是这个年纪的姑娘小伙子,不给他们找到事情做,他们还会闹腾的。

这个姓廖的干部要他们做什么?

“赶紧培训了送去干活呀。”廖副书记双眼发亮,“您就把他们给我吧,我保证不给国家增加负担。”

老人家轻轻拍着藤椅扶手“你们省人也不少啊,难不成就缺了这些干活的人?”

他当然高兴有人为他分忧解难,逐步解决回城知青的安置问题。但他不希望被人拍这种马屁。这些人实在太精明了,恨不得拿着放大镜,哦不,是显微镜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好投其所好,哄得他高兴呢,他们就觉得自己能捞到好处了。

廖副书记不假思索“他们有文化学东西快。”

人不学不知道,学习是锻炼脑袋瓜子最普遍最有效的方法。

同样讲个事情学个新技术,上过学的娃娃讲几遍就能明白,再上几回手就能弄得有模有样。

没上过学的大字不识几个的里头当然也有聪明人,但那毕竟是少数,有些事情跟他们讲死了他们也理解不了,培训起来效果就特别差。

廖副书记当然知道文化教育的重要性,可是他现在搞工副业要的就是尽快能上手的人,他总不能什么都管什么都从头开始啊。

老人家仍然没有给个准话“我们农村就没有学得快的娃娃?”

“当然有,都用起来,但人数真不多。”廖副书记挺严肃的,“您老人家虽然一直讲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但有些人把经给念歪了,虽然现在全省各个大队都有小学,但在这方面抓的不够。后面要加强,文化知识学不好,学技术就吃力,很耽误事情。”

廖副书记不好意思地抓了把脑袋,“我的水平就跟不上,我学个打算盘,半天摸不清楚。我老婆就噼里啪啦一顿,家里头的开支清清爽爽。”

老人家沉默着不吭声,隔了半天,他才开口问“你要这么多人,你打算怎么养活他们?”

个个都端上公家饭碗不现实,他现在都觉得官员干部实在太多了,这么多人也没见他们做出什么正经事。

廖副书记脸上堆着笑“去哪地方搞生产就领哪个地方的工分。现在大家伙儿都知道技术好。不说旁的,我们省西边棉花长得多,今年我们用了新技术,棉花蕾铃脱落率下降了足足一半,加上棉花套种大蒜,棉铃虫跟牙虫都少了好多。几块地放在一块儿比较,立刻就显出了差距。现在没有搞这个的生产队后悔的很,白耽误了一年功夫,他们明年都要搞呢。”

老人家轻轻地叹气“技术好啊,技术能当饭吃。”

说到底还是要吃饭,而且得吃得好。

老人有些疲惫地微微合上眼睛,手指头也稍稍翘了起来,可是半天没有重新落回藤椅上。

廖副书记大着胆子解释“那些过来的知青也可以干活的,一边学习一边实习。从最简单的事情开始做。他们没有工分,但是管饭,每天有定额的饭,保证一天三顿的菜能看见油花,起码有一个蛋。

来这儿的主要目的是学技术,学好了技术我来统一安排给他们找地方上班。”

他这真不是说大话,他也没光用杨树湾的人啊,他给杨树湾打出了招牌去呢。现在全省各个大队都清楚杨树湾专门出能耐人,一个个脑袋瓜子活,手上还有技术,同样的事情,人家就是能做得漂漂亮亮。

这个口碑打出去了,大家都愿意从杨树湾请人过去当老师。那这些培训出来的知青还怕没地方放着吗?

老人家又开始叹气“你想让人家当工人,人家未必乐意哦。人家想上大学呢。”

“要能考上也没人拦着呀。”廖副书记不以为意地挥了下手,“考不上难不成要爹妈养一辈子?还是得找工作过日子的。而且我觉着吧,也不是所有人都适合上大学。”

文化水平很不咋样廖副书记在学习方面很有话说,“有的人天生就不是读书的料,他就不爱坐在那里算题目背书写字,他就爱琢磨着做点事儿。比方说有人爱养鸡养鸭,他就天天想着怎么把鸡鸭养好,就这方面的知识他愿意听。你让他去做数学题或者背英语单词,那简直要了他的命。比起上大学,其实职业教育更加迫切实用。”

老人睁开了眼睛,目光落在廖副书记身上,像是在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可怜的老廖同志叫这样的目光瞧着,手脚都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他却咬咬牙,决定豁出去了“这个科学家把东西研究出来,那也得有人能做好。就好像盖房子吧,人家拿来的是图纸,画的可漂亮了,房子盖得结不结实好不好住,还得看盖房子的师傅。我觉得吧,一时半会儿这么多人都塞进大学里头去不太现实。那不行的话就搞这种半工半读的职业教育,说不定效果更好。”

最重要的是这么多人一下子全送到大学里头去,学校的老师哪里忙得过来?还有就是国家有那么多粮食跟钱养着他们吗?两边都要来嘛。

老人家手指头又轻轻地敲了起来“搞职业教育,不错,老百姓用的上。”

廖副书记连连点头“对对对,像林教授、余教授,小秋大夫他们这样的人才难得,可是像我们培养出来的赤脚大夫跟基层卫生院的医生也同样重要。前面的人没那么多,那个真的要看脑袋瓜子,不是想培养就能培养出来的。后面的人技术水平没他们高,但也能够派上用场。我觉着吧,这个叫做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这话还是小秋大夫时不时挂在嘴上的,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同样重要,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不过你不能继续跟着她问下去,否则她就矢口否认,她什么时候说这话了?她怎么没印象?她一向都讲抓格命处生产来着。

老人家沉吟了半天,终于拍板做了决定“你们省的回城知青,要是没地方安置的话,那就先归你管着。讲究自愿原则,要是人家不乐意,爹妈还非要惯着养着,那就随他们去。到时候后悔的日子是他们自己的。不要搞得一个个都像是受到了多大的迫害似的。”

廖副书记连连点头“我一定会讲究策略,坚持自愿原则。”

想赖在家里吃娘老子?做梦吧!爹妈狠不下这个心,他能狠下,他一定会把人拎出来好好做活去。社会主义不养米虫,剥削爹妈就不是剥削啦?

老人家突然间转了个话题“你怎么对杨树湾这么熟啊?我看你哪回都在杨树湾。”

廖副书记有点儿不好意思“我跟杨树湾有渊源呢。杨树湾人特别仁义,从来不踩低捧高。我原本在县里头的时候,不小心得了脑炎,小秋大夫都诊断出来了,也给我找到了药治疗。嘿,我们县里头那时候有个老小子,标准的林飚余孽,搞得那一套很不像话。平常他就跟我不对付,我这要抓好格命建设,他就一天到晚跟个乌眼鸡似的,天天想着抄人家,给人扣帽子,实际上就是瞧上人家的好东西了。”

廖副书记本来想说,那混账东西还用这种招数糟蹋人家姑娘,但好歹是当着大领导的面,他要收敛点儿。

“反正他就趁机使坏了,愣是以县革委会的名义把我送进了精神病院。唉呀,我那叫一个惨,这治精神病的方法跟治脑炎又不一样,我在那儿能好吗?”

廖副书记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模样,“亏得我有个好老婆,拼了死的救我。也亏得小秋大夫仁义,跟工人医院的穆教授都是善心人,觉得不能用专业技术害人。不是精神病,为什么要按照精神病关着呢?她们出手帮忙,帮着我老婆把我救出来了。然后小秋大夫又怕我回去被人抓了,就让我跟我老婆躲在杨树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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