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九青对这问题毫不意外,流畅答道:“奴不敢夸口。奴只远远见过柳相君的仪仗,没法说个真切。但是义父是见过柳相君的,确实觉得郎君容貌同他像足七分。不瞒郎君,义父膝下义子众多,奴能争到这个伺候您的名额,可花了一番功夫呢。”
严徽不禁笑起来。这朱九青真不愧是宫中老江湖,年纪比自己小好几岁,可油滑机灵远在他之上。
“郎君,”朱九青道,“有关您酷似柳相君的事,众人心知肚明,却无人敢明说。陛下于柳相君的心,旁人更是不敢轻易揣摩。现在无数双眼睛都盯着郎君的一举一动,还望郎君深思。”
严徽怎么不明白朱九青的意思。其实自从昨日知道了这个秘密后,他昨夜就几乎没怎么合眼。
严徽觉得自己好似无意中得到了一把开启宝库的钥匙,可是那扇尘封已久的大门后,究竟是富可敌国的宝藏,还是一头凶猛食人的妖兽,没有人知道。
严徽梦到那扇门自己开了,刺目的金光从门中射出来,让人几乎睁不开眼。有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呼唤他走过去。
那是他听过后就忘不了的,女帝轻快的笑声。
于是,他一步步朝那片光芒走去,心跳如鼓,明知前方危机四伏,却停不下脚步。
门内竟然是一处宏伟华丽的宫室,帷帐重重,轻纱飘曳,风自四面八方而来。严徽瞬间就迷失在了纱帘之中。
只听笑声飘渺,忽东忽西。
“陛下?”他高呼,掀开纱帘,追着那笑声而去。
脚下忽然一空,严徽骤然跌落——而后醒了过来。
天才刚刚开始放亮,天地间如浸在幽蓝湖水之中。早起的鸟儿在枝头拉开了嗓子。
严徽有晨练的习惯,每日早膳前都会在院中跑跳打拳,活动筋骨。随着旭日逐渐高深,寒露消散,他额头鼻尖也出了一层亮晶晶的细汗。
“子瑞哥好生勤勉呢。”沈默跨进院门,“难怪你身段雄武刚健,看着好生教人羡慕。”
“一日不练十日空。”严徽笑道,“而且成了习惯,每日不活动一番,浑身不自在。行简,你要不跟着我一道练?早日将你这福贵肉消下去,变回美少年本色。”
说着,严徽伸出手中的长棍,轻捅了一下沈默胖乎乎的肚子。
沈默忙笑着躲:“哎,我就是来和子瑞哥谈这事儿的。昨日我听文晋哥说,他们明和殿的少侍们组了一个蹴鞠队。我想咱们永和殿也可以组一个。有空便一道蹴鞠,打马球。这一来,两殿的男儿们可以多聚聚,二来,我也可以借此把这身肥肉给甩了。”
当朝的后宫规矩远不如前朝那么多,这群少年郎又正是热血沸腾,闲不住的年纪,若不给他们寻些事做,怕用不了几日就要被憋坏。所以,后宫条件优渥,马场校场,全都随意使用。
“好事呀。”严徽一听便十分乐意,“算上我一个。我听说南北的蹴鞠规矩略有不同,还得先熟悉一下……”
正说着,院外传来一阵喧闹声。
不待严徽遣人去打探,他的内侍陈三良已快步走进了院中。
“郎君,是内廷监来人了,奉陛下旨来召人伴驾。各院的郎君们都忙着擦嘴更衣呢。”
现在还没到用早膳的时候,许多少侍没准正在床上还没起来呢。女君这一招,还真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也不知道陛下今日召见谁。”严徽随口说了一句。
永和殿里住着九名少侍,各个系出名门,才貌出色。女帝大概会轮流召见,熟悉一下。
可是当内庭监的人再度迈进严徽的院子,他才知道自己没有将圣意揣摩对。
“陛下召见严少侍伴驾,还请少侍移步。”
严徽才打完拳,淋淋的热汗正自头上往下淌,不由窘迫道:“有劳公公通报,还请公公稍等片刻,容我沐浴更衣。”
“陛下让你速速去呢。”那内侍蹙眉,可是看严徽汗流浃背,确实不是适合面见君王的样子。
“罢了,少侍还请快一点。耽搁了时辰让陛下等,我俩可都担不起这罪名。”
严徽一头扎进浴房里,就着凉水冲了个澡,匆匆换了一套干净衣衫,又将女帝赐的玉带系上。
临出门时,严徽脚步一顿,挑了一个薄荷香囊,挂在腰间。
严徽记得,长乐宫中点的是雨后香。两位侍君,一位熏兰草香,一位熏竹叶香。就连贺兰敏君身上带着的都是一股清爽的水荷香。
严徽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上了轿。眼角看到左右院子里都有人探出脸来朝这边看,羡慕嫉妒之色在眼神中无声地交流,传播开来。
同届的其他少侍们连陛下的人影都还没见着,严徽却是接连被召见第二次了。这个偏远海岛来的小子凭借这一张酷似亡者的脸,俨然已抢先走在了同伴们的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