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泽的手指微凉, 但手心却是正常的温度, 轻轻覆盖在陶心远的眼睛上,盛住了他所有的眼泪。
陶心远说不清自己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心情,或许完全就没有心情,反而是这种没由来的放空, 让他的情绪一下子就崩溃了。
他可以不用考虑任何人, 只顾发泄自己的情绪就好。
一分钟的陪伴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南泽食指微抬, 在他额角惩罚性地叩了两下, 提醒他要适可而止。
陶心远吸吸鼻子, 努力自我控制。
可是没有用, 泪腺完全打开后根本不受理智左右, 比平时的阈值低了数十倍, 稍稍一碰就会溃堤。
陶心远原本就很能哭, 更别说现在止都止不住。
渐渐地他感觉到南泽的手心都是他的泪, 湿漉漉的,快要兜不住了,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南泽的指缝中涌出来。
南泽叹了口气, 松开了手。
陶心远低头一看, 发现南泽的手心手背果然都被他弄湿了,实在太羞耻了。
南泽另一只手伸过来,从他枕边的抽纸盒里扯了两张纸巾,一张用来细心地擦掉手指上的泪痕,一张随意地攥在手里。
南泽挑眉,说“我以为你会是听话的小朋友。”
陶心远喜欢南泽叫他小朋友时候的样子, 虽然沉着声音显得有些凶,但总有一种无可奈何的包容感。
毫不夸张地说,每次听到这三个字,陶心远觉得他的心都要化了。
陶心远下意识地就想反驳,他想说我是,我是听话的小朋友,可话到了嘴边他就发现自己好像没有这么回答的资格。
南泽刚才已经说了,让他不准哭。
他不仅没听,还哭得南泽满手泪。
陶心远觉得抱歉,他垂下眼,嗫嚅道“对不起。”
“再给你一次机会。”南泽又俯下身,把另一张干净的纸巾盖在他的脸上,说“现在,闭上眼睛。”
纸巾很薄,盖在脸上并不会影响呼吸,却能感觉到脸颊上的残泪在被一点点吸收掉。
纸巾变得更柔软,潮乎乎地粘在脸上,让陶心远觉得有些痒,不由地皱了皱鼻子。
陶心远睫毛也跟着颤动,他忍不住眨了眨,紧接着又乖乖闭上眼睛。
他说“可是我睡不着了。”
南泽把纸巾掀开,和刚才擦手的那张团在一起,抬手一丢就丢进了墙角的垃圾桶里。
南泽说“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陶心远仍然听话地闭着眼睛,他没法看表,只好摇摇头,说“不知道。”
南泽说“超时五分钟了。”
陶心远明知自己躺在床上,坚实的床板托着他的身体,可他就有一种忽地一下跌落下去的错觉。
他整颗心都往下坠,空荡荡的,难以掩饰的失落。
陶心远说“哦。”
陶心远的手在被子里攥成了拳,他看不见南泽的脸,但耳朵已经竖了起来,连鼻子也变得更加灵敏,无论空气中有任何的变化他都能在第一时间捕捉到。
比如南泽转身,南泽迈步,南泽抬手开门。
南泽离开。
他屏着呼吸,无限黑暗的视野把每一秒钟都拉成了慢镜头,他只能感觉到心跳砰砰,却察觉不到南泽的动作。
他此时此刻就如同一条幼小的竹叶青,看不见静止的猎物,只好呆呆地伸着脖子察言观色。
怎么回事儿
南泽人呢
他犹豫着,最后还是难敌心里的好奇,偷偷摸摸地睁开了眼睛。
南泽就站在他的床边,手插在兜里,游刃有余地看着他。
陶心远尴尬极了,他灵机一动抬起手揉眼睛,嗓音装模作样地迷糊起来,“我我本身已经有点困了,都快睡着了就是眼睛突然不舒服,才想揉一揉的。”
南泽挑了下眉,缓缓勾起嘴角,并没有戳破他的谎言。
他下手有点重,揉掉了一根睫毛不说,连视野都被他揉得有些模糊,眼前的南泽变成了一连排虚像,加起来有七个人头那么多。
七个南泽一起看向他,又一起开了口。
南泽叫他“陶陶。”
南泽跟他说话时候很少把称呼和主句连在一起,经常会先叫他的名字,等他有了回应之后才会继续说下去。
陶心远眨眨眼,七个南泽变成了五个,但视野仍然不够清晰。
陶心远说“啊”
五个南泽一起笑了,笑容叠加在一起明显了很多。
南泽说“如果你乖乖睡觉,我可以陪你到你睡着。”
陶心远猛地睁大了眼,这下终于看清了南泽的脸。
稍纵即逝的笑容早已没了痕迹,微垂着的眼睛更加幽邃,挺直的鼻梁,微抿的薄唇,喉结凸起的弧度像一个嘟起的吻。
怎么可能有五个七个,天上地下宇宙霹雳无敌好看的就只有一个南泽。
陶心远眼睛都舍不得眨了,昏暗的光线会在视觉上把距离拉近,南泽分明是站着的,却让他有种近在咫尺,就贴在他眼前的错觉。
南泽眼帘轻抬,等他的答案“嗯”
“那个”陶心远猛然缓过神,他捂着嘴打了个哈欠,闷声说,“我好困啊,我快要睡着了。”
南泽笑了一下,没再说话,从书架上找了一本书,沉默地在沙发椅上坐下。
南泽把台灯转了个向,又调高一个亮度,不过只照在了书页上,并不会影响床上那个装睡的人。
陶心远一开始确实是在装睡,睫毛时不时就会控制不住地颤抖两下,他这个垃圾演技,被拉到横店当群演,估计一天都混不下一顿盒饭的钱。
但房间的气氛实在太适合入眠,窗户没有关紧,风吹着窗帘发出“沙沙”的声响,南泽翻着书,组合在一起就是最催眠的白噪音。
陶心远装着装着,就感觉到困意来袭。
他把头埋在被子里,又真心实意地打了个哈欠,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南泽在看的是一本小画册,城堡、骑士、公主还有恶龙,是最能骗小孩子的那类睡前童话,很快就翻完了一整本。
南泽放下书,发现陶心远已经睡着了。
他站起身,把台灯光线调暗,又放回了床头柜上。
陶心远翻了个身,小腿从被子里伸出来,半张脸贴在枕头上,剩下的半张脸被暖黄色的光晕笼罩着。
南泽一偏头就看到了陶心远眼睛下方的小白点,是刚才吸泪时候黏上去的一小块纸巾。
举手之劳而已,南泽顺便就抬起了手,指腹一粘,就把小白点拿了下来。
但他还没来得及收回手,就被人拽住了。
陶心远睡得迷糊,根本没有醒,却凭本能松开了被子,把南泽的手臂搂进怀里。
这还不算完,陶心远抱着南泽的手臂左右嗅嗅,或许是闻到了他熟悉的气味,他笑起来,整张脸都贴上去了,潮热的呼吸全数喷在南泽的小臂上。
南泽不禁皱了下眉,怪他,刚才就不该喝那杯蜂蜜柠檬茶。
陶心远抱得很紧,南泽掰开他的手指时,他眉心蹙起,满脸都写着不乐意。
南泽抽回自己的手臂,把被子当成替罪羊,又塞给了陶心远。
陶心远哼唧一声,好像是和梦里的场景接上了轨,嘟囔道“他不记得我了南泽他就是不记得我了不开心。”
南泽正要离开,脚步却顿住了。
陶心远此刻的情绪和先前做梦时候有着天壤之别,一个就是肆无忌惮撒娇的小朋友,另一个却在颤巍巍地伸出求救的手。
南泽转过身,眼神暗下来,幽幽地看着陶心远。
说到底还是陶心远自己活该,南泽问起时鬼迷心窍地否认他们见过,事后又觉得委屈。
刚抱怨完的人还抱着被子睡得无知无觉,根本不知道自己傻兮兮地说了什么。
不说实话,是个坏毛病,总要有点惩罚,不能惯着。
南泽抿着唇,瞥了陶心远一眼,眼睛中有难掩的笑意,但他却一言不发地开门走了。
乔原和高朗在厨房里忙活,叮当作响中还混杂了两个人你来我往的争吵,气氛搞得一触即燃,比已经预热好的烤箱温度还要高。
高朗已经打废了十个蛋清了,不知道是手法的原因,还是加糖的方式不对,搅拌机都搅得发烫,可就是做不出来教程上所说的“小三角”,始终是一滩没有定型的白色糊状物。
高朗有些没信心了,关掉搅拌器,干脆把蛋白和过滤出来的蛋黄混在了一起。
乔原惊呼“你干嘛”
高朗垂头丧气地说“不做了,我烙个鸡蛋饼吃。”
乔原正在兢兢业业地和面,希望就在眼前了,却被高朗弄得功亏一篑。
乔原不乐意了,手叉着腰跟高朗讲道理“朗妈,行百里者半九十,你懂不懂做个小蛋糕而已,这你都坚持不下来”
“这跟坚持不坚持没关系。”高朗说,“做甜点得有爱,不然做出来的没有灵魂。”
乔原说“你看看我,是不是就有爱了”
乔原捧着自己的脸,像捧着一朵花,然后眯起眼冲高朗笑笑。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手上沾有面粉,这么拍拍脸,脸上立马浮现出一个惨白的五指印。
高朗把搅拌器冲洗干净,他看着乔原不堪入目的脸,说“完全没有,我现在这个丧丧的心情,只配烙鸡蛋饼。”
乔原对做甜品还兴致盎然,他见劝说高朗无果,便让开位置,任由高朗自暴自弃去了。
高朗袖子一撸,点火热锅,葱花拌着面粉鸡蛋,没两下就烙完了一盘子饼。
乔原抱着他的工具,转移阵地到餐桌上,对着材料说明书,一点点琢磨起来。
高朗已经收工,见乔原还在锲而不舍地打蛋,便拍拍手,说“乔乔加油,等你的好消息。”
乔原瞪他一眼,原本打下手的成了主工,而张罗着要做的人现在拍拍屁股准备走人,想想都来气。
乔原说“做出来也不给你吃。”
高朗说“你能做出来就行,实在做不出来就放弃吧,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反正有我的鸡蛋饼在,你饿不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