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为什么会被这么拙劣的计谋给圈进去呢。
昏昏沉沉之时, 宜臻想了许久。
其实从头至尾,她都是有意识的。
只不过身子不受意识掌控, 无法让自己睁眼说话, 也无法阻止反抗, 只能任人宰割。
在湖里的时候, 她就能感觉到自己被一个陌生的人救了,从对方的身形和力道来判断,应该是个男人。
一个陌生的男人。
周围的嘈杂声一直没有断过, 从丫鬟婆子, 到主子大夫,七嘴八舌慌慌张张,扰的人脑壳生疼,偏偏又没有力气蹙眉教训。
直到帘帐外传来祖母威严的嗓音“行了, 都挤在这里做什么,还嫌不够乱吗”
屋里静默了片刻。
半晌,老太太的语气里已经带了几分疲倦和无奈“辰哥儿, 你随我来, 我有话与你说。”
而后是一道低沉的男声“是。”
算不得太熟悉, 也算不得太陌生。
但听到这声音的那一刻, 宜臻一下全明白了。
“姑娘,药煎好了。”
初春的气候尚还料峭,连枝头的露水都带几分寒凉,有鸟儿从枝头扑翅而起。
也不知道是被小枣掀帘的动静惊到了,还是被露水凉住了脚。
好在寄春居里炭火烧的足, 一进屋就能感到融融的暖意。
像小枣这样天生体热的丫头,哪怕已经换了春衫,经过一番折腾,额间也出现一层薄薄的汗。
她把药端到桌岸边,顿了半刻,才轻声道“姑娘,方才老太太院子里来了人,说请您用了午膳后去上房一趟,老太太有事儿要与您商量。”
宜臻正在练字,闻言微一挑眉,只是淡淡说了声知道了。
她几日前落了水,湖水冰寒,身体娇弱的少女,在湖里生生冻的昏了过去。
当日晚间更是发起热来,昏昏沉沉的直到昨日下午,才算是退了下去。
可尽管烧热是退了,身子却还未好全,没见着这样暖和的天气,屋内的炭火都还跟不要钱似的拼命烧着呢。
少女身上穿着加了绒的小袄,唇色苍白,安安静静地站在桌案前,提笔写着什么。
只是因为病未痊愈,手腕使力时微颤,落到纸上的字也再没有了往日的神采。
小枣不是一个爱道人是非的丫头。
往常,每当半青和思绿她们咬牙切齿说着府里这儿不好,那儿不公时,她从来都是懵懂又茫然地在一旁,只管听,半句多的话也没有。
可是这一回,听到老太太传来这样的吩咐,哪怕是连最老实的小枣,都忍不住替她们姑娘觉得委屈起来。
姑娘生病的这几日,府里除了表小姐戚夏云来的勤些,旁的人,在最开始那日瞧了一次后,便再没来过了。
甚至连派底下的丫鬟婆子过来嘘寒问暖问候一句,这样的面子情都不肯做。
结果她们姑娘昨日才刚退了热,今日上房便传话来要她去商量要事。
究竟是有多要紧的要事儿,才让他们忍心这样这样折腾她们姑娘呢
便是真的有要紧的事儿,为何不能派个心腹妈妈过来说了,偏偏非要姑娘亲自去。
哪有亲祖母是这样当的
小枣皱着眉,心里情不自禁也存了和思绿姐姐她们一样的不忿和难过。
不忿的是老太太和其他几房的行径。
难过的是,她们姑娘这样好的人,偏偏托生到了这样的人家里,父母兄弟都不在身边,无人出头,只能这样受人折辱。
小丫头轻轻叹了口气。
宜臻知道她心里头在想些什么,但什么也没说,端起药碗全咽下了,连眉毛都未动一下。
也没有要小枣递过来的蜜饯。
她不觉得苦。
她只觉得啼笑皆非。
打从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那刻起,无力感就迎面袭来,四处包裹着她,严丝合缝,找不到出口。
宜臻已经想了很久了,无数种法子,无数条路,但凡是能想的,通通想全了。
最终她发现,没有一种法子她是做的到的。
没有一条路她可以走。
她不想嫁给蒲辰。
但是她找不到办法。
祝五姑娘落水,又被祭酒家的嫡次子救出湖的事儿,如今已经传遍了整个祝府。
毕竟救五姑娘的可是三姑娘的未婚夫这样大的新闻。
当时,蒲公子抱着五姑娘出湖的景象,不止一个丫鬟瞧见了。
年轻的小姐公子,浑身的,衣裳都贴在了一起,和肌肤相亲又有什么区别
谣言越传越烈。
一开始,说的还是五姑娘不小心落水,蒲公子刚好经过了,情急之下才下水救的她。
到后来,慢慢就变成了五姑娘和蒲公子有说不清道不清的关系,是两个人相会时做贼心虚,才惊慌落的水。
而如今,连“五姑娘和蒲公子相会正巧被三姑娘瞧见了,三姑娘一时气急,就推了他们下水”这样的话都传出来了。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怕是祝府外头,传的还会比府里头更热闹些吧。
但是宜臻没有吩咐人去阻止一句,仿佛自暴自弃,任其生灭。
因为她知道做什么都是无用。
倘若只是三姐姐,或是二姐姐,她还能破罐子破摔,与她们撞个头破血流,大不了两败俱伤。
可是太子,一国太子要对付她,她能有什么法子
造反吗
宜臻轻轻扯了扯唇角,垂下的眼眸里全是嘲讽。
方才,她是在给父亲和大姐姐写信,把事情的原委都一清二楚写了告诉他们。
免得到时候木已成舟,她吊死在房梁上,父母亲人还对此一无所知,只能从旁人嘴里听到些乌七八糟的假话。
那天的事儿,宜臻如今已经全部理顺了。
她自己心里本就有些数,中间戚夏云还来了一次,告诉她生辰那日,她亲眼看见了二姐姐和太子在林子里说话。
二姐姐说,要好好查探一下她的五妹妹。太子说你只管放心。
戚夏云究竟怀着什么目的来这样与她示好,宜臻不知道。
但她知道,对方几乎不可能是在胡编乱造地瞎说。
其实整件事说起来,就是二姐姐觉得她身上秘密藏得深,挖不出来,想质问清楚时,却又被她不客气地怼了回去,一气之下,直接寻了自己最大的靠山太子商量对策了。
太子回头一查,或许是真的查出了些什么,又或许什么都没查出,但不管查没查出什么,他都不能让二姐姐的托付就这样无疾而终。
不能在心上人面前失了自己一国储君的体面。
所以,他一动手就干脆闹个大动静,把她直接毁了,好给二姐姐邀功。
反正在他们那些人眼里,自己只是微不足道的蝼蚁,就算摁死了,也不值得多瞧一眼。
三姐姐和蒲辰大约也是他们阵营里的一个罢。
三姐姐不想嫁蒲辰,蒲辰也不见得有多愿意娶三姐姐,且说不准还想借此攀上太子这座靠山,可不就是一拍即合的一丘之貉么。
宜臻用脚指头想都能想的明白。
所以才觉得好笑。
她究竟是哪里碍着了他们的路,才值当这一个个的合起伙来对付她
少女行至窗前,望向头顶上方窄小的一片天空,忽然觉得有些茫然。
其实她第一封信,写给的人是卫珩。
大前日刚醒来时,口述着让红黛写的,连夜送到了轩雅居去。
她把事儿的经过都与他一一写清楚了。
说说停停,中间顿了好几次,只有红黛听见了她不易察觉的哭腔,带着鼻音,带着听天由命和破釜沉舟。
她说这计谋其实拙劣的很,可越拙劣却越摆脱不了,她思来想去,也想不到好的应对法子了。
她说其实她也没有那般笨,只是三姐姐那日演的是真好,从头至尾安排的也好,她竟没有发现一丝不妥好罢,说到底,其实还是她太笨。
她说卫珩哥哥噢,我可能不能嫁与你了罢,但是你得信我,我不是那样忘恩负义的人,我绝不会做出这样狼心狗肺的事儿。
她说卫珩哥哥,你可千万别就讨厌了我,从此江湖路远,再见我还当你是最好最好的知己和哥哥。
说到说着,嗓音沙哑,红黛几次以为她们姑娘要哭了。
可是一直到最后,少女也没落下一滴泪来。
这封信,大前日夜里就送到了轩雅居,当时金掌柜说,已放最快的鹰隼送去了。
算算时辰,今日应该也已经到了江南罢。
也不知卫珩看见了这啰里啰嗦的信,会是个什么感受。
宜臻放下笔,语气很淡“拿外衫来,我们去上房。”
“是。”
往日这个时辰,正正好是用了膳午休的时辰。
哪怕祖母院里,也是静悄悄的。
可今日,宜臻一步入上房,就瞧见了许多人。
祖母坐在上首,右手边是大伯母和祝亭霜,左手边是祝宜嘉和祭酒夫人,也就是蒲辰的母亲。
而祭酒夫人身旁就是蒲辰本人。
他听到动静,抬眸望了她一眼,又匆匆垂下去。
那一眼有些局促,有些歉意,还有些自责。
只可惜他这一眼,没在宜臻心里留下任何波澜。
她淡淡地收回视线,径直上前给老太太请了安。
其实像蒲辰这样的年轻男子,原是不该出现在旁人家的内院深宅里,和年轻姑娘们同席而坐的。
只是今日情况特殊,两家又订有婚约,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p>
<strong></strong>宜臻请了安,静静地立在厅堂中央“不知祖母今日唤我来,是有什么事儿要商议”